公元2018年4月28日，陜西省會西安市教育局為了緩解義務教育發(fā)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進一步緩解“擇校熱”，發(fā)布了《西安市2018年民辦學校初中招生入學工作方案》，至此，開啟了西安教育界史無前例、爭議頗多的民辦中學小升初搖號＋面試入學的歷史。

同年6月12日上午10:00時，全市同時開始搖號派位，幾家歡喜幾家愁。一年后的今天，史上第二搖，政策在調(diào)整，考生和家長們的心態(tài)也發(fā)生了改變。去年、今年，那些憑運氣搖上、因霉運落選的孩子和他們的家長、老師們，又過得怎么樣呢？本文記錄了筆者對去年及今年參加搖號的四位學生的家長、一位學生、一位老師的收集，以期通過對一個個教育變革時期當事人的觀察，來引發(fā)大家對教育問題的思考……

受訪者：寧寧媽

寧寧于昨日搖中愛知中學

“酷嫂，借你吉言，搖中了，第一個告訴你“上午11點22分，微信彈出寧寧媽發(fā)來的中簽截圖。一個多小時前，并非單純想為她寬心，在強烈預感的驅(qū)使下，我給寧寧媽發(fā)消息說，我感覺會中。之所以會有這種預感，大概是因為那句放低期待，你才能收獲驚喜吧。

寧寧的小學，也是他媽媽的母校。幼升小時，出于對相熟班主任的信任，放棄了離家較遠的知名公辦小學，選擇了地利人和的這所普通公辦小學。和寧寧媽相識那年，寧寧剛上二年級，因此，我親眼目睹了四年來，寧寧媽從無為到雞娃再到順其自然的全過程。她朋友圈的畫風一度是這樣的——前一秒還在記錄娃可愛的吃相，后一秒就是對娃不好好讀英語繪本的崩潰，今天娃游泳不配合怒摔，明天娃素描畫得好真棒。

去年，當搖號政策開始實施時，我隱隱約約感覺到寧寧媽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轉(zhuǎn)變，她朋友圈的畫風也溫柔多彩了許多，母慈子孝的條目頻率大大提高，也許把命運交付出去，反而是一種壓力的轉(zhuǎn)移吧。當時，她笑稱明年就要參加搖號的寧寧注定是新政頭幾年的炮灰。

寧寧在這所普通小學里，亦不屬于拔尖人物，加上搖號派位的不可控性，寧寧媽在搖號前的最后的階段，主動選擇了無為而治的策略，她甚至覺得不一定要去博運氣，家門口的普通中學就不錯。但，誰的心中，又會真正放棄對好運的希冀呢？

最終還是決定要讓孩子去搖一搖試試，畢竟人生從此后，靠運氣的機會也不多了。通過對去年一些因搖號進入名校的中等甚至是末流學習成績孩子的觀察，寧寧媽不希望敏感內(nèi)向的他在名校中備受打壓，因此，結(jié)合學校地理位置和孩子的學習水平，較為客觀地報了愛知中學。還在好幾個神神秘秘的面試交流群里，學習了一些面試的獨家秘笈，早早就開始在家和娃爸二對一培訓，以備萬一沒搖中時的面試之需。

去年搖號政策開始后，社會上就出現(xiàn)了許多明里暗里的面試培訓機構(gòu)，通過各種渠道掌握了2018年全部民辦學校的面試題目，并結(jié)合一年來的時事熱點和禮儀技巧，助力孩子的面試。聽過許多媽媽們的描述，面試培訓班的培訓內(nèi)容，包括但不限于要給老師鞠躬、要向老師問好，要帶走場內(nèi)垃圾、要包裝父母職業(yè)、要面帶微笑、要聲音洪亮、要處處情商滿溢。。。。。。孩子們招誰惹誰了？許多培訓機構(gòu)還暗地里聲稱自己有”輸送“優(yōu)等生名單的能耐。但實際上他們是否真正在孩子的面試中有實質(zhì)性的操作，恐怕需要實打?qū)嵉淖C據(jù)，反之就是在賭概率，但它們的存在，不正是抓住了家長們買安心的軟肋?

沒有了上五大的執(zhí)念，順利搖中期待中的學校，但高興不過三秒，新的問題隨之而來：“酷嫂，你說我咋樣才能把娃輔導進傳說中的創(chuàng)新班、雙語班呢？”

受訪者：Amy媽

Amy2018年搖號面試失利后進入東郊某普通公辦中學

即使同為女性，視奸amy媽朋友圈里曲線優(yōu)美的健身照，亦是我的一大愛好。她是來自蒙古草原的自信女人，也是微商最盼望收編的減肥成功案例，她靠樂觀強大的意志力，從胖媽變辣媽。即便是這樣一個從不面露頹色的女人，卻在2018年6月犯了難。這樣的人，總是牢牢把命運抓在手中，這一次卻要拱手讓人。

Amy的小學，是一所大學的附屬小學，按照2018年之前的既定選拔模式，通過校內(nèi)＋校外奧數(shù)奧語補習的策略穩(wěn)步推進，參加名校的提前招生考試并非毫無勝算。然而突如其來的搖號打破了她們的一切準備。這一次，命運之神并沒有因為Amy媽的自律努力而開口子。預料之內(nèi)的搖號未中，面試亦敗北。不是沒有過沮喪，但很快，Amy和媽媽就別無選擇的開始了普通公辦中學的就讀之路。

很快，短暫沉寂的Amy媽開始了新的精彩，健身事業(yè)兩不誤。Amy也進入了?；@球隊， 13歲的她，居然已經(jīng)突破一米七的身高，笑容也漸漸有了媽媽自信的模樣。Amy媽說：今天回頭看，不是沒有遺憾和失落，但我不會用不濟的時運為難自己和孩子。你知道，這一年來，孩子在普通中學進了學生會，也有時間投入在興趣愛好的發(fā)展上，青春期對一個人的人格發(fā)展太重要了，如果一定要在學業(yè)和身心健康上做出選擇，我選后者。我慶幸她在中學階段的開始，能體會到自由、建立起自信。前幾天我?guī)屯瑢W去看電影，拍下了有史以來我最喜歡的一張她的照片，她笑得那么燦爛，那么陽光，那么自信。當然，我也深深地知道普通中學和名校間在短期內(nèi)不可逾越的差距，我會盡量為她追平這種差距，實在不行最后一年還能去某門（西安四大名補）修煉不是？我們一起努力，沖擊一個好高中。

Amy媽讓我想到一句土味情話——愛笑的女人，運氣不會太差。這一次，并不是運氣不好，大概是老天爺相信，這樣的媽媽和女兒，沒有開不起的玩笑吧。

 受訪者：小彩媽

2018年通過維權(quán)，小彩進入某知名高校附屬中學

確定這個選題時，首先就想起要對小彩媽做個回訪。去年此時，溫文爾雅的她，正在高溫天氣里，拉橫幅靜坐示威。

早幾年，小彩媽就開始為小彩和弟弟將來的學位問題未雨綢繆，通過損友介紹，購買了某高校集團旗下開發(fā)商開發(fā)的辦公商住項目，當時承諾，每戶每孩都有學位。

但當時間來到2018年，經(jīng)過一頓搶人落戶猛如虎般操作的有關方面，”突然“發(fā)現(xiàn)教育資源尤其是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的緊缺，毅然決然一搖為快。被開發(fā)商解讀為”不可抗力“的紅頭文件白紙黑字地規(guī)定，業(yè)主子女也要先搖后面，都失敗就自動分流到戶口所在地的公辦學校去。這可急壞也氣壞了小彩媽和一眾業(yè)主們，我買房時多掏了十幾萬，不就是為了“買”學位嗎？眼看著開發(fā)商和高校領導讓人看不懂的勾連和推脫，情急之下，業(yè)主們開始靜坐圍攻喊媒體。我曾經(jīng)看過小彩媽媽發(fā)來的購房協(xié)議書，客觀得講，項目證照不全、協(xié)議中的學位補充條款對小彩媽們是絕對不利的，但事已至此，為了孩子，不選擇硬上打仗，難道選擇明理退縮？

后來很長一段事件，小彩媽都沒有再跟我提起過這件事情的處理結(jié)果，今天我問她，后來小彩入學了么？她回了兩個字：入了。去年鬧到最后，開發(fā)商”人道主義“的單獨給業(yè)主子女攢了一個班，算是息事寧人了。

（名噪一時的西安電視臺問政市教育局，執(zhí)政者的窘迫并非理智老百姓所喜聞樂見）

今天的我，收回一年前對這件事“誰弱誰有理”的冷酷評論，同為人母，我無法在規(guī)則和情感中做出選擇，盡管我心中，有唯一的答案。兩年過去，即便方方面面已經(jīng)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但西安長期以來的教育資源失調(diào)、突然的人口冒進、商品房集中交付等原因所導致的嚴峻的教育問題，注定不會在短期內(nèi)得到根治。當城市配套尤其是教育配套的增量跟不上城市擴容的腳步，小彩的上學故事，還會一再上演。

受訪者：浩軒

2018年搖中高新一中分部的錦鯉本鯉

浩軒是那個被遺忘的孩子，10歲前一直作為留守兒童的他來到西安，媽媽令人費解地依舊將全部的愛傾注在從小一手帶大的弟弟身上，而對浩軒輕則不聞不問冷暴力，重則體罰虐待。一輛電動車，明明可以帶兩個兒子，卻總是帶著弟弟，而讓浩軒跟著跑，一言不合半夜兩點讓浩軒在院子里罰站，這樣的場景，恐怕大多數(shù)父母，都會覺得匪夷所思。

長期缺愛的浩軒與同齡人相比，除了身高正常，其他方面簡直一敗涂地，他總是面無表情地沉默著，不懂學習，也不懂玩耍，那空洞的眼神仿佛從不知快樂的顏色，亦對痛苦失去了該有的躲避。

也許是老天爺實在看不過眼，搖給了他一個高新一中分部的入學資格。我問穿著洋氣校服的浩軒，課業(yè)能聽懂嗎？同學老師還和氣嗎？往返交通順暢嗎？他淡淡地應和著，木訥的樣子似乎并無改善。我也曾經(jīng)耳聞過幾個落選的他的績優(yōu)同學忿忿的議論：傻子都搖上了，學習好的都沒搖上，學了半天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一切都是憑運氣。

一年后，浩軒雖然無甚長進，但那幾個劃片進了馬路對面野雞中學的當年的績優(yōu)生們，卻無一例外地從小可愛，發(fā)育成了意料之內(nèi)的可怕模樣。

受訪者：張老師

西安東郊某老牌重點公辦高中班主任

后年，張老師將接手搖號政策實行以來的第一批初中畢業(yè)生，對此她并不擔心，畢竟九年義務教育之外，優(yōu)質(zhì)高中依然可以名正言順的擇優(yōu)錄取。但作為西安市老牌重點中學的科目教師、班主任，她對搖號政策，也有一些保留意見。

張老師說，幾千年來，學而優(yōu)則仕才是真正的公平，只有金字塔尖上的優(yōu)秀人才，才能成為國之棟梁?；A教育的公平性，并不體現(xiàn)在人人都能進名校，而是人人都能享有應有的對等的教育資源。公辦教育資源投入不足導致的短缺，與民辦教育的崛起并不是直接且唯一的關系，為了平衡各方需求與利益出臺的新政，雖不至于被詬病為懶政，但具體到教學工作上，卻對教師的教學標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何能同時讓后進生聽懂，讓績優(yōu)生吃飽，這是個難題。但從實操的角度講，學校的辦法，總是很多，初一表面上按兵不動，初二成績顯山露水，學生依然會被分成三六九等，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眼下，陜西省的高考改革正在穩(wěn)步推進，義務教育階段的教育方式也要隨之發(fā)生改變，張老師說，我不知道搖號政策會實行多久，但搖號并不會給真正的好學生斷了后路，倒是給補習班開了后門，你想啊，在學校吃不飽，又想沖擊好高中的學生，能去哪兒找補呢？

受訪者：曾老師

孩子昨日未中簽積極準備面試中，省示范幼兒園老師

如果模范媽媽有范本，那曾老師一定是其中一位。因為相近的教育理念，我常與這位前輩、老師探討女兒教育中遇到的種種問題。且不說在教育和事業(yè)上，她選擇了孩子的教育，就以身作則學英語、業(yè)余時間進行教育方面的專業(yè)學習，就沒有幾個媽媽，能夠真正的堅持下來。永遠的正能量，即使在搖號未中這一天，依然滿格。

在文章的最后，經(jīng)過曾老師同意，我將她在朋友圈中寫給孩子和家長們的文章轉(zhuǎn)發(fā)至此，送給每一個曾經(jīng)、正在、即將經(jīng)歷搖號面試這一人生插曲的孩子和家長——

搖號前，就可預知的結(jié)果，少數(shù)人搖中，多數(shù)人搖不中，只是沒確定到每一個人身上罷了。

一直想寫點什么，卻如梗在喉，不知該從何說起，該說些什么！搖中的歡呼幸運，更多沒搖中的哭著自己的不幸！難道一切就是“好運與背運”！再搖一次試試！優(yōu)秀，不是搖出來的！不努力的，繼續(xù)試試！努力的，繼續(xù)試試！只要你曾努力過，只要你在繼續(xù)努力，也只是暫時讓浮塵蓋住了金子而已，很快，金子就會耀眼！

十一天后，面談還有機會，將會有比這次更多的孩子上岸！三個月后，進入初中的第一次月考，就是展示能力的機會。三年后的中考，才是真正公平展示自已能力的時候！小學六年已經(jīng)過去。初中三年，也只是其中的二分之一，長嗎？你只要努力，其余的交給時光，三年后的中考！還有六年后的高考！還有以后的工作中的機會，或考研，或考博，都是實力的較量！沒有哪個單位是通過搖號招人的！好在，人生之中，決定學習機會的就這一次！

我就是屢戰(zhàn)屢敗，屢敗還能再戰(zhàn)的人！

甘肅定西殘疾少年魏祥沒有父親，母親推著輪椅送他上學，也能考上清華大學，魏祥憑的不是名校！

河北農(nóng)村少年龐眾望，有著精神分裂癥的父親，母親長年癱瘓在床，龐眾望能夠考進清華大學，他憑的不是名校！

外買小哥雷海為不上大學還要風里來雨里去的為生活而奔忙，但他能夠站上央視的舞臺并擊敗北大碩士，雷海為憑的不是名校！

對于比他們條件優(yōu)越的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有著很多條路可以選擇，難道，搖號不中就只會哭，為什么不用堅強去證明自己；難道，一個搖號就搖出了你失敗的人生？！難道人生終點就是小升初？！

孩子還小，不懂事，家長應該明白人生的道理。如果家長和孩子一樣無知，也許搖號就真的改寫了孩子的人生。搖號，增加了考驗家長的難度。搖號不中的，沉浸在悲傷中也不起任何作用，就盡力引導好孩子吧。哪位家長站起來的越早，哪位孩子就離成功越近。

郎平說：什么是女排精神？就是明知道不會贏，還要頑強的站起來去抗爭！失敗了不可怕，可怕的是站不起來！何況，搖號不中并不是自己的失誤，憑自己能力，才站得更有氣魄！任何時候，能打敗你的都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疏通好孩子的心理，繼續(xù)走自己的路，三年后的中考，才是真正的拼實力，搖號之后，完全可以用努力笑到最后！這次搖中搖不中，都不是關鍵。我更寄望能看到三年后的喜報，認真努力的娃們，繼續(xù)積極主動地做好該作的事，相信你們，加油！

*六位當事人口述已進行匿名或信息弱化處理。

本文轉(zhuǎn)載自微信公眾號“酷嫂coolsoul”，原標題《今夜無人入睡！西安小升初搖號第二年-來自6位親歷者的口述》。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轉(zhuǎn)載請聯(lián)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