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 視覺中國

*撰文丨馬纓丹，編輯丨秦旭東，來源｜“谷雨實驗室”（ID：guyulab）。未經(jīng)許可，不得轉載。

對新媽媽而言，生產(chǎn)和坐月子的痛苦是那么真實深刻，足以讓新生命帶來的喜悅，轉眼就忘。生一個娃的震撼和疼痛，外人無法想象，無論順產(chǎn)還是剖腹產(chǎn)。 

我告誡自己，不要隨便鼓勵精疲力竭的媽媽“再堅持一下”，也不要隨便評判一個媽媽的奶量，更不要對一個已經(jīng)拼盡全力母乳喂養(yǎng)卻仍舊失敗的媽媽反復背誦母乳喂養(yǎng)好處的標準答案。

凌晨4點，我用盡最后的力氣，順產(chǎn)生下女兒。

把握重要的首次肌膚接觸時機，醫(yī)生將女兒抱到我胸前，蓋上單子。初生嬰兒的樣子并不好看，身上一坨坨的油脂蹭到了我的眼鏡片上，膩膩的，還有股味道。

我撕裂了會陰和肛門，護士在下面行針走線，沒有打任何麻醉，我卻感覺不到疼。也許是愧疚，也許是贊揚，護士說了句：“你還挺能忍?！?/p>

懷孕以來，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憧憬過這個母女初次見面的場景：多么神圣，一定熱淚盈眶！然而并沒有。我只覺得這團六斤多的肉肉好陌生，在我胸前蜷縮著，身體有些涼。 

也沒想到，產(chǎn)后流下的第一滴眼淚，并不是為了慶賀新生命，而是為了自己——太慘了。

1

吸了幾個小時的笑氣，我開始眩暈和迷糊。被推到產(chǎn)后病房，我不能自制地流淚。疼痛和委屈，方才變得真實。我一邊哭一邊睡了過去，依稀聽護士送孩子去洗澡。我安慰自己：一切都過去了，現(xiàn)在可以睡個好覺了。過兩天出院回家，就可以享受被人伺候的“坐月子”了。 

再次醒來時，我方才感到下體縫針處的疼痛。尿意來臨，被呼喚來的護士在我屁股下塞了一個便盆，順便擦了擦大腿根的血跡。護士很有經(jīng)驗：“你慢慢尿，尿完再喊我?！痹瓉?，排尿此刻成為非常困難的事情，流經(jīng)傷口時會很痛。

幾十個小時沒合眼，我非常疲憊，正打算好好睡一覺，發(fā)現(xiàn)床邊多了一個小床，里面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我突然意識到：一切才剛剛開始。

這是香港一家著名的公立醫(yī)院，不鼓勵無痛分娩，推崇純母乳喂養(yǎng)，恨不得把奶粉都鎖起來。很快，就有哺乳護士來指導孩子吮吸寶貴的初乳——濃度很高的免疫物質，為寶寶提供第一重保護，是媽媽給寶寶最好的見面禮。無奈小嬰兒嗜睡，象征性地張了張嘴，吸沒吸到也不知道。

中午，護士又來催促喂奶，小嬰兒狠命嘬了幾口?！昂锰?！”我喊了出來。

第一個夜晚，我正打算睡覺，沒想到小嬰兒來了精神，開始哇哇啼哭要奶吃。從凌晨一點到早上十點，她幾乎每個小時都要吃一次奶，就像要長在我身上。我并不確定自己的奶夠不夠，只覺得乳頭疼痛難忍，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很快，破損的乳頭開始流血。但她仍在不停要求吃奶，喂奶成為上刑。哺乳護士來巡查，指出銜乳姿勢不對。護士責怪道：“產(chǎn)前講座你沒有好好聽嗎？”醫(yī)院產(chǎn)前講座提到如何喂奶時，我當時還覺得好笑，心想，“這有什么可教的？不就是把乳頭放到孩子嘴里吸嗎？”

原來，這是最錯誤的做法。

護士拿來宣傳手冊：“讓孩子張大嘴，下唇外翻，多含乳暈！”我以為自己明白了，但無法告訴孩子該怎樣做。首先我控制不了孩子是否把嘴張到最大，其次不知道如何讓孩子下唇外翻。

第二天同樣辛苦，從零點到六點，每個小時都在喂奶，每次吃50到60分鐘，放下沒一會就大哭，好像怎么也吃不飽。每一次吮吸都要了我的命，困到神志不清，我一邊哭一邊喂，咬牙忍受摧殘。更要命的是，乳頭根本碰不得，與任何衣物的摩擦都極為刺痛，只好弓著背，以防任何衣物接觸到乳房。痛到極點，我試過用兩個紙杯罩在乳頭處，甚至上網(wǎng)搜索有沒有隔離乳房和衣服的“神器”。

在閨蜜群里訴苦，過來人說：“沒辦法，只有等結痂掉了，乳頭徹底爛了再好了，反復幾次，才能強大（麻木）起來?！边€有閨蜜說：“你生之前沒有告訴你，怕嚇到你。其實生孩子的疼不算什么?！蔽液苌鷼馑齻?yōu)槭裁床辉琰c告訴我。 

除了喂奶，我還要給孩子換尿片，洗屁股，擦像瀝青一樣粘稠的胎糞。最難的是拍嗝。我納悶初生嬰兒怎么那么多“千年老嗝”，用好幾種姿勢變著花樣拍，怎么也拍不出來。本來喂奶已經(jīng)很痛，還要中途停下來好幾次拍嗝，使得一次喂奶要忍受好幾輪對乳頭的刺激?？扇绻笐胁慌模春⒆铀X時大口吐奶，要么肚子脹氣難受，手腳像蹬三輪一樣動個不停。 

生產(chǎn)后，我沒有得到片刻休息，聲討公立醫(yī)院這項安排“太不人道”。產(chǎn)婦遭大罪生產(chǎn)后，還要母嬰同室照顧另一個脆弱且高需要的生命，休息是奢望。一天的探訪時間只有中午一小時和晚上兩小時，其他時間都要靠媽媽獨自照顧嬰兒。

本來我第三天就可以出院，但孩子出現(xiàn)黃疸，要留院觀察。這意味著，摩拳擦掌的家人都幫不上忙，仍舊要疲憊的我一個人面對。 

第四天，我已經(jīng)快瘋了。乳頭破損流血結痂了三次，還是沒有強韌起來。一路名校從未覺得學習困難的我，敗在了哺乳上。起初那幾個無眠的夜晚，我發(fā)狠看了無數(shù)銜乳視頻教學和書籍文章，理論已經(jīng)完全掌握了，但一喂就失敗。孩子的嘴總張不到最大，就算我把孩子的頭迅速按在乳暈上，吸起來還是鉆心的疼。至于乳頭該對著舌頭還是上顎，盡量包住下乳暈還是上乳暈，各家說法不同。我擰著孩子的頭，擺來擺去，孩子哇哇哭，我還是一樣的疼。我試遍了視頻上教的姿勢：半躺式、搖籃式、攬球式、側躺式……就差跪地上喂了，可什么姿勢都無法確保嬰兒口型正確，管它動作對不對，嬰兒一口含上乳頭就狠命嘬。

每次喂奶前，我都有一種把命豁出去的感覺。 

我想起一位過來人告訴我的：“生產(chǎn)好像一刀把頭砍下來，但哺乳、堵奶、痔瘡等產(chǎn)后疼痛，是一小刀一小刀把皮肉削下來的折磨。” 

2

我生了孩子才知道，可以和“奶”組詞的，還有漲奶、堵奶、回奶、泵奶、推奶……

在醫(yī)院第三天，我開始漲奶。早上醒來，胸前是兩塊硬邦邦的“巨石”。哺乳護士又是一通罵：“不是教過你怎么用手擠奶嗎？不擠出來容易發(fā)炎！嚴重還要開刀！”我說擠不出來，護士一邊說“不可能”一邊上前，一把掐住我的乳房，暴力推揉，仿若胸口碎大石，疼得我快暈了過去。她上手擠奶時，頭三下沒出來，之后果然有奶噴出。護士停下，讓我自己擠，還是不成功。她不耐煩，再次暴力擠壓，又噴奶。我求饒，她嫌棄地停了手。 

再次求助媽媽群，發(fā)現(xiàn)因為哺乳受罪的媽媽多了去了。我奇怪，為什么之前她們都不說呢。

我跟比我早幾個月生孩子的好友雪莉訴苦，沒想到她的日子更苦。雪莉的孩子黃疸值太高被送去照燈，一天兩次探視時間，雪莉胸前的兩塊巨石硬到根本泵不出奶來，很快發(fā)展到乳腺炎。生完孩子還沒看上幾眼，雪莉反復發(fā)燒，吃抗生素，拿熱毛巾敷，用手推奶，每邊乳房推一個小時，不但能推出白色顆粒，還能推出一條條的固體。

最后乳房發(fā)紅，中間有硬疙瘩。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決定馬上開刀引膿，往刀口里塞紗布，深洞般的傷口不能縫合，每天換藥。換藥的時候，把紗布扯出來，把新紗布塞進去，疼到死去活來。傷口還不斷有乳汁流出，影響傷口愈合。雪莉含淚決定斷奶，這么好的奶，孩子總共也沒吃上幾口。 

雪莉在群里一說自己的遭遇，才發(fā)現(xiàn)得過乳腺炎的姐妹不在少數(shù)，嘗過通乳痛苦滋味的更是許多?！吧⒆記]哭，通乳時哭到不行?！毖├蚓嫖乙欢ㄗ⒁?，她隔壁床的媽媽，順利喂了幾個月奶，一個不留神，招惹上乳腺炎，也去醫(yī)院開刀了。 

一到夜晚，產(chǎn)后病房就像個動物園，各種哺乳動物的幼崽發(fā)出風格各異的哭聲，還夾雜著喂奶粉媽媽的鼾聲。我左右床位的媽媽都選擇喂奶粉，四個小時喂一次。喂之前看到我在喂奶，四個小時后發(fā)現(xiàn)我仍抱著孩子，保持著同一個對腰椎頸椎極不利的姿勢喂奶。

奶粉還是母乳，這是個問題。我?guī)状翁鄣较敕艞壞溉椋芍白x到能背誦的國際母乳會的資料開始產(chǎn)生作用：母乳是寶寶的標準食物、非母乳喂養(yǎng)的寶寶患耳部感染、腸道不適及呼吸系統(tǒng)疾病的概率更高、更容易過敏，視力、神經(jīng)和腸道得不到充分發(fā)育、長大后，非母乳喂養(yǎng)的寶寶患糖尿病、心臟病和某些癌癥的風險更大，甚至可能有智力缺陷！ 

一想到這些，我猶豫了。

3 

為了天天觀察嬰兒黃疸，我遵醫(yī)囑在醫(yī)院過了七個暗無天日的日子，送走了好幾批媽媽出院。

又到周五，孩子的黃疸仍未降低，醫(yī)生說留到周一才能看是否出院。我已經(jīng)一個多禮拜沒有洗頭洗澡，沒有睡過超過兩小時的覺，也一直沒有大便。在我的強烈要求下，醫(yī)生特批我出院，但次日還要抱孩子去醫(yī)院抽血檢查。

回到家，不顧母親反對，我沖進廁所洗澡。雖然是夏天，母親要求我必須時刻穿著襪子、過膝秋褲并戴上帽子。甚至建議不要吹空調，不看手機，否則“老了你就后悔了”。 

老人看到孫女非常興奮，最大的擔心是“著涼”。孩子打噴嚏，吐奶，哭鬧、甚至驚跳反射，在姥爺嘴里都是“你看著涼了吧，讓你開空調?！崩牙褎t覺得，無論是我還是孩子，微微出汗是最好的狀態(tài)。二老還特別不待見紙尿褲，總覺得捂得慌。終于在一件小事上，我實在沒有忍住，發(fā)了脾氣。二老不甘示弱，趁機例數(shù)在照顧我時受的種種氣。我開始哭，老公急了眼……

孩子哇哇哭起來，提醒我快來服刑。

為了找到最佳哺乳姿勢，我和老公擺弄家中能找到的一切枕頭。最多一次用過九個枕頭，這塞一下，那墊一下。但到了喂奶時，孩子一口嘬下去，還是疼得我大叫。一天喂奶十幾次，總不能每次都擺個陣，后來，我們終于找到了一種枕頭使用量最少的喂法，但痛感并未減輕。

回家第二天，盡管我夜里能逼自己起來幾次擺陣喂奶，可再也坐不住了。從未得過痔瘡的我，肛門處腫了一個大包，坐臥難安，走路也疼。我的人生從未遭遇過如此密集的疼痛轟炸，上下都疼。

對產(chǎn)婦而言，痔瘡非常高發(fā)，可能是生產(chǎn)時太過用力，也可能是傷口影響了排便?？傊瑯記]有人告訴我，痔瘡還會來得如此兇猛。這樣一來，喂奶的難度更高了，找不到一個姿勢既能方便嬰兒銜乳，又能不刺激痔瘡疼痛，同時還不會令腰更疼。最后，我終于發(fā)現(xiàn)，坐在馬桶上喂奶最舒服。

懷孕時我曾經(jīng)憧憬，孩子在自己懷中吃奶時，要播放莫扎特，要讀詩，要溫柔地注視。但在現(xiàn)實中，我蓬頭垢面，踩著腳蹬，腰纏枕頭，弓著身子，不停對孩子說：“多吃幾口！多吃幾口！”

4

我懷孕時曾笑言，等這孩子生出來后一定得先打一頓解解氣。從懷孕開始直到七個月，我一直在吐。最厲害是在頭幾個月，每天二十幾次，吐到干干凈凈，嘔出黃水，最后連喝水都吐，瘦了十斤。每次吐都伴隨小便失禁，場面狼狽。去醫(yī)院檢查，發(fā)現(xiàn)電解質紊亂，醫(yī)生寫下“妊娠劇吐，住院七天”。我問醫(yī)生有沒有止吐方法，醫(yī)生說：“終止妊娠”。

生孩子的確很疼，但事先已經(jīng)做了不少心理準備。在整個生產(chǎn)過程中最令我痛苦的，是一種“放自己出去任人宰割”的無助。我習慣對生活做精細安排和強控制，在生孩子這件事上感到徹底的無能為力。 

預產(chǎn)期一周前的下午，我感到內褲有些微水跡，無法分辨是分泌物還是破水，糾結了半天是否去醫(yī)院。最后抱著“寧可詐和”的心態(tài)，拎著媽咪包去了醫(yī)院。以為晚上就可以回家，還交代媽媽做了我愛吃的飯菜。

沒想到羊水檢查要過夜，我不情愿地留在了醫(yī)院。醫(yī)生用令很多女性望而生畏的鴨嘴鉗取樣化驗，要留院一晚才能知道是否破水。護士判斷說沒有破水，還笑話我分不清楚。我遵醫(yī)囑在床上平躺了一晚上，沒有下地。次日一早，我見沒有其他的水流出，打電話給家里，說馬上可以出院了。醫(yī)生再次帶著鴨嘴鉗來，我懇請醫(yī)生溫柔點，我很怕這個檢查。年輕的醫(yī)生冷冷地說：“你連這個都怕，怎么生孩子。”

一番緊張和疼痛后，我起身準備回家，沒想到護士突然大喊“4號床破水！馬上換衣服去催產(chǎn)！”我感到晴天霹靂，完全沒有準備就要去催產(chǎn)了。我想起自己提前了解的內容，破水后一般24小時內要分娩，否則會剖腹，不禁緊張起來。

到了產(chǎn)前病房，這里的動靜果然更大，四處都是呻吟聲。我感到害怕。醫(yī)生馬上給我吊起催產(chǎn)藥，我看到速度是每小時3毫升。

一上午都沒有任何動靜。到了中午，我想讓老公去買一份高能量的午飯以備生產(chǎn)之需，沒想到護士不讓我吃飯，連喝水都受限制。護士解釋，這是為了可能發(fā)生的剖腹產(chǎn)做準備。

十幾個小時過去了，沒有什么反應。醫(yī)生來給我做了人工破水。到了晚上，宮縮還是很微弱。一直監(jiān)護我的年輕護士要下班了，她說：“你做好開刀的準備吧?！蔽衣牭侥贻p護士在吃晚飯時和同事交談，她次日一早要去日本旅行。

接替的是一位年長的護士，看上去兇巴巴的，二話不說又給我做了一次檢查。她說：“你有潛力自己生，我給你加藥?！彼邮值娜r，把催產(chǎn)藥的劑量從每小時3毫升調到了36毫升。 

宮縮越來越痛，因為凌晨過后人手不夠，我被提前運至產(chǎn)房。左手打著催產(chǎn)藥，右胳膊帶著血壓儀，肚子上還有胎心監(jiān)護。 

我一進產(chǎn)房，看到有五名助產(chǎn)士坐在那里，感到這個待遇“好高級”，甚至有點不好意思。宮縮開始劇烈，果然是動真格的了。 

這家醫(yī)院在關于減痛的產(chǎn)前講座上，介紹了好幾種止痛方法，提到都有副作用。香港的公立醫(yī)院最鼓勵自然分娩，不太鼓勵無痛分娩，提到此舉將影響生產(chǎn)時用力，延長生產(chǎn)時間，產(chǎn)后腰痛高發(fā)，最不妙的是麻醉藥會通過胎盤進入寶寶體內，影響孩子出生后銜乳和吸吮的能力，還可能會在情感上使得寶寶和媽媽的反應平淡！

一位閨蜜鼓勵我：“人在疼痛時體內會分泌一種止痛的荷爾蒙，這種荷爾蒙會給人帶來一種‘爽’的快感?！彼€宣稱，在順產(chǎn)的過程中找到了這種疼痛中的快感。這位閨蜜的學業(yè)和事業(yè)極為出色，我對她的話很信服。我不甘落后，也期待在宮縮中找到這種快感。 

可劇痛讓我明白，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我疼到想和這位閨蜜絕交。開到兩指時，我無法忍受，不停哀求護士，能不能無痛分娩。護士說：“麻醉醫(yī)生都下班了?！蔽矣痔岢鲆蛑固坩?，護士說“對孩子不好”，我作罷。宮縮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劇痛，到最后，我屢次哀求護士“開刀吧！”護士不作理會。

打了十幾個小時的催產(chǎn)藥，我的開指速度仍非常慢。煎熬中，隔壁房傳來一位產(chǎn)婦的大叫，求生求死。原本在我屋子里的助產(chǎn)士和醫(yī)生，都過去了，留下我和陪產(chǎn)的老公獨自聽著機器里發(fā)出的孩子心跳。

隔壁產(chǎn)婦難產(chǎn)的幾個小時里，我的痛感逐步加劇，最后強烈到仿佛馬上要拉大便，疼到呼喚不了護士。我感覺自己要生了，護士說“你不會開那么快啦，五點等醫(yī)生再來檢查”。至于這種不能忍受的便意，護士說是好事，說明孩子在往下走，但是要忍住先別使勁?！叭绻麑嵲谟惺豪?a href="/O/126136" target="_blank" title="來也" class="goOId">來也不用擔心?！?nbsp;

我實在忍不住了，下體不可抑制地想要推送什么出去。老公又呼喚來一位護士，她一邊說“不可能那么快”，一邊掀開被單。她被自己看到的景象嚇了一跳，馬上跑去開燈，又沖出去喊人。老公說：“我看到了孩子的頭發(fā)了?！?/p>

護士絕對沒有想到，催產(chǎn)如此不順利的我，會意外地在兩個多小時里從兩指開到十指。她一直讓我憋住的“屎”，是我的孩子。

我后怕，如果沒有堅持讓護士最后看下，給我接生的，就是我老公了。

5 

孩子吸吮困難的日子里，我也想過用泵奶器。疼痛有所減輕，但麻煩也更多，每天不停地洗奶瓶再消毒烘干。每晚兩至三小時要起來泵奶，還要多一個人喂奶拍嗝。

我體會到，從生產(chǎn)到月子，是一個新媽媽人生中的至暗時刻。接連不斷的疼痛轟炸，不休不眠，嬰兒的嚎啕大哭，都會令新媽媽的壓力大到無法忍受。我從生下孩子到前幾周的困難哺乳期，經(jīng)常無端流淚，感到無助，眼前的世界失去了顏色。 

我每兩個小時要“上一次刑”，其他的時間用來給自己打氣。我看遍了關于哺乳的視頻和書籍，可就是做不對這件看上去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哺乳令我倍感挫敗，覺得在做媽媽這件事情上，第一步就沒做好。而外界的關心，更多是孩子有沒有吃飽以及奶量夠不夠。

在又一個無眠無助的夜里，我搜索到蘇珊·巴斯頓（SuzanneBarston）的博客。巴斯頓是住在芝加哥的女作家，無論如何努力嘗試，她的寶寶始終無法正確吸吮乳房。在放棄母乳喂養(yǎng)的過程中，她經(jīng)歷到現(xiàn)今的人們如何妖魔化奶粉，發(fā)展出“母乳教”，視任何非母乳喂養(yǎng)為異端。在這個名為“無所畏懼的配方奶粉喂養(yǎng)者”（Fearless Formula Feeder）的博客中，巴斯頓鼓勵和她相同處境的媽媽。據(jù)巴斯頓統(tǒng)計，博客上超過半數(shù)的評論者經(jīng)歷了產(chǎn)后抑郁癥，壓力之一是母乳喂養(yǎng)。巴斯頓聽說過很多由于過分疲憊緊張導致精神不佳的故事，一些媽媽已經(jīng)想要自殺。

我的自責減輕了許多，知道自己并不孤單。

兩個月后，我成為了一名快樂的哺乳媽媽。反復破爛的乳頭終于強韌起來，哺乳成了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一開始，當我傾訴生產(chǎn)前后的疼痛并堅決表示不要二胎時，過來人會說“你很快會忘的”。我聽了非常不高興。沒想到兩個月過去后，我果然快要忘記那些疼痛了。

但自責和無助的感受仍然深刻。

無論順產(chǎn)還是剖腹產(chǎn)，無論全母乳還是奶粉喂養(yǎng)，對每一位已經(jīng)很努力的媽媽來說，本可以時時處在自豪和滿足感中。我曾以為自己不會輕易受他人影響，但現(xiàn)在開始反思，我是如何內化了主流社會對母親過于苛責的意識，仿佛少一口母乳會耽誤孩子一生，仿佛只要是以孩子的名義，我的一切都可以犧牲。

我告誡自己，不要隨便鼓勵精疲力竭的媽媽“再堅持一下”，也不要隨便評判一個媽媽的奶量，更不要對一個已經(jīng)拼盡全力母乳喂養(yǎng)卻仍舊失敗的媽媽反復背誦母乳喂養(yǎng)好處的標準答案。那些數(shù)字，那些統(tǒng)計，那些實驗結論，都不會令一個疲憊而痛苦的媽媽喂得更好。

一位生了兩個孩子的媽媽來看我，她完全明白我的痛苦。她的話帶給我安慰：“我第一個孩子就是咬牙拼命全母乳，第二個時我就想開了，孩子需要的是一個快樂健康的媽媽，而不是一個靠著毅力苦苦支撐的媽媽?！?/p>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谷雨實驗室”。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轉載請聯(lián)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