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圖蟲創(chuàng)意

前幾日，一則“嬰兒趴睡窒息”的消息在網(wǎng)上迅速引發(fā)關注：

 一位媽媽加入了一個睡眠引導付費群，讓自己三個月大的嬰兒獨自趴睡在嬰兒床里，自己在外面通過監(jiān)控觀察。發(fā)現(xiàn)嬰兒哭鬧不止后，這位媽媽不斷發(fā)送監(jiān)控視頻到群里尋求幫助，群友回答說“不是大哭就沒事”。結果大約兩個小時之后，孩子因窒息不幸身亡。 

細扒這個付費群，企業(yè)信息查詢顯示，涉事機構所屬企業(yè)并未在注冊地實際經(jīng)營，直至今年3月，經(jīng)營范圍才新增“健康咨詢服務”等業(yè)務，而實際上該群已經(jīng)存在了兩年多。 

更荒唐的是群里的睡眠理論，他們宣揚寶寶在幾個月的時候，會有一個“翻身倒退期”，在此階段寶寶晚上睡覺會不停翻身，直到寶寶會趴睡了，才算完成“解鎖趴睡”這個任務。對于孩子因趴睡而痛苦啼哭時，群友所說的“不是大哭就沒事”，其實就是所謂的“哭聲免疫法”，這一理論早在很多年前就被棄用。 

近些年來，我國早教學科研究緩慢，反而各種東拼西湊的“野生”理論泛濫，從科學到偽科學再到玄學，這或許只是早教市場亂象的冰山一角。

國外的理論，中國的“小白鼠”

全腦教育、小兒推拿、哭聲免疫法、感統(tǒng)失調(diào)、量子波動速讀…你會發(fā)現(xiàn)，這些聽起來玄之又玄的早教方法，背后都有一套完整、系統(tǒng)且哄得住人的“科學理論”，而且大多數(shù)又都是國外的舶來品。 

去年，一位成都90后新手媽媽李女士在給孩子選早教班時，從課程顧問口中聽到了一個新詞—“感統(tǒng)失調(diào)”。這位顧問跟李女士說，“（你）孩子注意力差、行為習慣不好都歸咎于感統(tǒng)失調(diào)，如果不及時糾正，未來將影響孩子成長”。緊接著她又問了孩子是不是剖腹產(chǎn)，直言剖腹產(chǎn)是影響娃娃感統(tǒng)失調(diào)的主要原因。 

顧問說得天花亂墜，李女士既驚嚇又有些懷疑。她問及怎么判斷孩子到底是不是感統(tǒng)失調(diào)，對方并沒有直接說讓她去醫(yī)院做專業(yè)的感覺統(tǒng)合測試，而是自顧自地講起了感統(tǒng)理論背后有美國的科學理論。 

感覺統(tǒng)合，簡稱感統(tǒng)，確實是美國上世紀70年代教育心理學家Anna Jean Ayres的研究成果，但是該理論經(jīng)歷了被神化、被批判到再被神化，這中間的過程已經(jīng)讓傳至國內(nèi)的內(nèi)容變得匪夷所思。尤其是當感統(tǒng)訓練被賦予了“克服兒童學習障礙”和“治療自閉癥“的功能后，前者讓國內(nèi)大批大批深感未來可能困于學習問題的家長，有了“從頭重塑”的機會。

然而，近些年來很多專家開始質(zhì)疑感覺統(tǒng)合的“運動”治療對自閉癥兒童沒有幫助，其在生理科學、臨床醫(yī)學、精神疾病等領域，也一直沒有找到充足的數(shù)據(jù)支撐?？扇缃裨趪鴥?nèi)，這套理論卻成了眾多早教機構的“特色課程”。

同樣讓人深感困惑還有所謂的“哭聲免疫法”。 

哭聲免疫法早在很多年前就曾在國內(nèi)掀起過一陣追捧，這源自一篇名為《美國人帶孩子的17個絕招》的文章。文章提及了很多乍一看有用但細思極恐的帶娃方法，所以，在大面積傳播后，陸續(xù)引發(fā)了外界的質(zhì)疑。在天涯上，有人發(fā)帖稱所謂的第四個絕招“是殺人的”，并指出自己的孩子就是出生在美國，美國兒科協(xié)會建議所有的新生兒“sleep on back”，也就是仰面睡。 

但沒曾想，現(xiàn)在都2020年了，信息獲取如此便利，這個在當時已經(jīng)被批評為有誤人害人的理論，仍然潛藏在網(wǎng)絡媒體中，借著早教咨詢的名義，散播給被孩子睡眠困擾的家長們。 

歸根結底，初為人母的媽媽們對這些所謂的早教機構、早教咨詢或交流群，大多抱有一種情感和專業(yè)上的雙重信任。 

一位加入過“嬰兒趴睡致死”付費群的家長表示，初入群里，她把遇到的每個育兒難題都發(fā)在群里，里面的媽媽們也很熱心給建議，“群里氛圍非常好”。而且?guī)孜缓诵娜宋锉憩F(xiàn)出來的專業(yè)知識，以及回答問題的語氣方式很強勢、很自信。在出事之前，她一直“非常信任她們”。

 長期以來，我國的早教科研多是借助西方還停留在實驗室階段的研究，但一直沒有更詳細、具體的研究文章或科研成果。早教培訓機構鉆了這一空子，尤為喜歡冠以美國、日本等其他國家的理論來為自己拉攏和教育家長做粉飾，到后來，甚至是那些零散的、沒有被科學論證的內(nèi)容，在有些家長的嘗試下，也由單一個例的成功夸大為有國外研究支撐的“科學育兒經(jīng)”。

一面忽悠，一面迎合

早教“偽科學”發(fā)展至今，我們可以看出有兩個明顯的特點：其一，徹底祛除很難；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諸如哭聲免疫法、全腦教育甚至后來拉低智商的量子波動速讀，雖然很多次被質(zhì)疑、被諷刺，可過了一段時間，很多早教機構或早教咨詢還是會打著這些幌子圈錢。

 其二，“偽科學”越來越向“玄學”靠邊；以前，這些宣傳理論好歹披著科學的外衣，而如今像蒙眼識字、腦門吸鐵勺、量子波動速讀，直接用騙局來制造噱頭、收割韭菜。 

但為什么有家長愿意信呢？因為這些機構深諳家長心理。 來自江蘇的江女士，年前跑了好幾家早教機構，可始終沒有找到令她滿意的。有的一進門就賣力地宣傳“我們的老師都是外國人”、“我們的課程都是從美國引進的”，處處想用“國外的”貼金，有的則貴到離譜，一節(jié)精品早教課程，不包括一對一上門早教服務，價格不少于500元。 

她原本想報一個正在搞特價的機構，可想要簽合同時，發(fā)現(xiàn)沒有課程開不出來時退錢的細則，更讓她詫異的是，主管出來說“以人品來擔?！?。 

江女士表示，這些機構的銷售顧問都給她一種“先弄進來再說”的感覺。

 不是所有家長都能抵制住早教機構的忽悠，北京一位媽媽趁著課程優(yōu)惠時，為自己的孩子趕緊交了1.8萬多元的費用，可孩子只上了一節(jié)課，這家培訓機構就關門大吉了，負責人也繼而失聯(lián)。一位業(yè)內(nèi)人士透露，每年冬季、夏季都是培訓機構關門、跑路的旺季，很多早教培訓加盟者就奔著短時間內(nèi)斂財牟利來的。

當然，跑路的畢竟是少數(shù)，想賺錢還是要靠拉攏家長，刺激和迎合她們的焦慮心理。正常的套路就是，先做測評，機構人員肯定其中的一些指標，再否定一些指標，從“需要管教”的角度，引導家長去報名。然后上課后，她們會積極地把孩子任何的成長或技能的獲得都歸功于早教，從而混淆自然生長和后天訓練。 

這兩個環(huán)節(jié)其實都大有問題。一方面，很多早教顧問會無限放大孩子社交不足、缺乏管教帶來的危害，更離譜的是，還有人還把這些類似問題的出現(xiàn)歸咎于剖腹產(chǎn)。一位家長在收集時表示，她去咨詢時，機構人員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剖腹產(chǎn)生的孩子沒有安全感，將來會因為孤僻很難融入社會，必須要從小提供社交環(huán)境來幫助孩子彌補缺陷”。

 另一方面，我們不可否認，早教確實能夠幫助孩子開發(fā)潛力或改善性格，但很多家長分不清這是早教的功勞還是孩子自己的成長。早教機構恰恰利用了這點，把贏在起跑線的設定打響。

 至于蒙眼識字、量子波動速讀，純屬于迎合部分家長病急亂投醫(yī)的極端心理。山東有一位家長，當時因為家里孩子成績不好，就將其送到培訓機構學習“量子波動速讀”，前后砸了幾萬元進去，后來孩子成績依然沒有起色，就沒有再學。

早教沒有那么有用，也沒有那么無用。

韭菜不“滅”，早教不“倒”

因為疫情，一批早教機構已經(jīng)開始走向破產(chǎn)。企查查數(shù)據(jù)顯示，2020年第一季度，早教類企業(yè)一共新增192家，吊銷注銷220家，整體負增長，其中，1月新增96家，注銷吊銷111家。相比去年，早教類企業(yè)新增量同比降低86.9%。

 與K12教育不同，早教機構的客戶生命周期短（通常8-12個月），可獲客成本和運營成本較高，所以，現(xiàn)金流多少幾乎決定機構的生死存亡。 

不過熬過了疫情，他們似乎沒有過多的擔憂。根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公布的數(shù)據(jù)，2017年至2019年出生人口總數(shù)為4711萬人，也就是說，至2020年，我國3歲以下的嬰幼兒群體超4700萬名。隨著居民收入提高和育兒觀念的轉(zhuǎn)變，高質(zhì)量、專業(yè)科學的嬰幼兒照護和教育服務逐漸被許多家庭需要。 

就連那位剛剛痛失了女兒的媽媽，在網(wǎng)絡流出的對話中，還在群里咨詢“結扎后還可以再接著生嗎”，可見，家長焦慮未減，早教的“智商稅”還要接著收下去。

2015年左右，隨著《最強大腦》、《挑戰(zhàn)不可能》等節(jié)目熱播，外界對于大腦的想象力被拓寬，“腦科學與教育”也成了在學生和家長中大肆傳播的神話。這時候，有些早教機構利用這波潮流大肆宣揚所謂的“右腦開發(fā)”，他們甚至給了一個非常魔性的解釋：右腦有超強的圖像記憶能力，通過訓練孩子的右腦，可以慢慢地打開孩子的“天眼”…… 

家長們信了嗎？起初很多人是不信的，但當周圍有家長宣稱自己孩子原來智商一般，經(jīng)過訓練后變得聰明健康后，她們慢慢地開始趨之若鶩。一方面，家長選擇早教機構，很多都是通過熟人介紹，當這個所謂的成功個例，自主承擔了宣傳和推廣的任務，受影響的家長便增多了。尤其是，現(xiàn)在像“芝士小餛飩”這類的咨詢交流群，家長們進入的門檻變得很低。

 另一方面，家長之間既相互交流，其實也相互比較，一個小區(qū)、一個班級甚至一個小圈子，很多媽媽們都秉持著“人有我有，人無我也有”的理念。所以，一旦看到有家長說自家孩子“右腦開發(fā)”多有用，總會有其它家長想去瞧一瞧。

 我們不能把這些為了孩子甘愿付出所有的家長們稱之為烏合之眾，但道理有些相似，“人一到群體中，智商就嚴重降低，為了獲得認同，個體愿意拋棄是非，用智商去換取那份讓人倍感安全的歸屬感”。 

對家長來說，“不能在起跑線輸?shù)簟本褪撬齻儗で蟮陌踩臍w屬感，甚至說這只是一個底線，很多家長追求的是超越同齡人。 

嬰兒趴睡窒息事件是一個極端，同時也是一個警醒，但它能警醒一部分對早教機構理論深信不疑的家長，卻不會改變她們的選擇，更加不會讓利益至上的早教機構自此不再言之鑿鑿、投機取巧。這或許是整個行業(yè)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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