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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中國新聞周刊（ID：chinanewsweekly），作者徐鵬遠

慌張、接受與補救：AP考試“取消”之后

“我看到網(wǎng)上有一種說法，把AP考試比作高考。其實沒有那么嚴重，美國本科的審核是Holistic Review（綜合評估），AP成績只是眾多維度里面的一個維度?！标P于近期在中國多地取消的AP考試，從業(yè)十年的留學顧問楊蕓給《中國新聞周刊》提供了一種解釋。

5月6日，美國大學理事會（College Board，以下簡稱CB）和AP考務合作方普爾文公司發(fā)布了一則聯(lián)合公告，宣布因受疫情以及相應防控措施影響，中國部分考點無法在5月按計劃如期舉行AP考試，并且不提供補考、網(wǎng)考選擇，也無法提供基于作業(yè)的預測評估或分數(shù)。AP考試網(wǎng)站顯示，除廣州、長沙、南京、青島、杭州、寧波等城市正常考試，北京、上海、長春、哈爾濱、南昌、蘇州、鄭州等考點全部關閉。

消息一出，隨即引發(fā)極大關注，甚至有媒體稱“中國國際教育體系中最頂尖學生數(shù)年來朝著海外第一梯隊高校的努力付之東流，情況幾乎無解”。一些考生和家長也陷入到焦慮之中，北京某中學國際部高二學生家長，在社交媒體發(fā)出公開信，表示此刻心急如焚，?？紝⒆拥娜松鷮a(chǎn)生極大的負面影響。

“剛開始的時候家長會有很大的反應，孩子也會比較激動，畢竟備考了一年的東西考不了了?！痹诤驮S多家庭的接觸中，楊蕓也感受到了明顯的情緒波動：“但是現(xiàn)在大家都已經(jīng)接受了?！?/p>

將損失降到最低

AP全稱Advanced Placement，即美國大學預修課程，發(fā)源于1951年福特基金會啟動的AP項目，1955年起由CB（美國大學理事會）接收管理，適用于全球計劃申請美國本科的高中生。在美國以外，全世界還有60多個國家的招生認可AP成績，其中包括牛津、劍橋等G5名校。僅2021年，全球就有8.4萬余名考生參加了17.6萬多場AP考試。

與中國大學在多數(shù)情況下以高考成績作為唯一招生標準不同，國外大學的新生錄取通常會考察多項條件。以美國為例，既需要在校成績、語言考試成績、學術類考試（如SAT、ACT）成績等數(shù)據(jù)，也會綜合參考社團活動、公益活動、專業(yè)競賽、實習、科研等軟性資歷。AP成績作為前者的一部分，雖然不能起到?jīng)Q定性的作用，卻顯然構成了競爭力中的有效加分項。所以，大部分學生通常會根據(jù)準備申請的大學專業(yè)，在AP的7大類38門課程中選擇至少4門。一般在高一下學期的5月和高二下學期的5月，考生會參加兩次考試，隨后在高三上學期申請目標大學。與此同時，高三仍然可以繼續(xù)參加考試，所得成績抵扣大學相應課程學分。

中國大陸從2007年起正式引入AP，短短十余年時間，已有483所學校開設了相關課程。同時據(jù)楊蕓介紹，全球疫情之前，中國學生從高中到碩士的留學意向都在逐年增加，疫情之后高中階段出現(xiàn)了回流情況，但本科仍然保持穩(wěn)定。由此，AP在中國留學群體中所輻射的人數(shù)比例及其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

受AP考試取消影響最大的是高二學生。按照本來的進度，他們在參加完今年的考試之后便要進入申請階段了，失去這一籌碼，難度和風險系數(shù)無疑大大增加?！坝绕溆幸环N情況，很多申請名校的學生不滿足于學校提供的課程，會額外在培訓機構再學幾門，這在學校的成績單上是看不到的，只有通過參加大考（來體現(xiàn)）?！闭劦接绊?，楊蕓特意指出在顯而易見的普遍情況之外，其實有著許多具體而微妙的差別：“還有一種情況，對國內比較頂尖的國際學校，美國那邊的大學都是有一定認可度的，一些特別普通的學校則缺乏這種reputation（信譽）。AP考試本來可以提升他們課程背景的含金量，取消之后這些學校學生的成績單含金量更會下降?！?/p>

除了申請方面，考試取消還將增加日后的留學成本。由于AP成績可以抵扣大學學分，一些學生會在國內高中花兩三年學習10~12門課程，以至于進入大學后有可能提前一年畢業(yè)，無論費用開銷還是時間支出，都能夠獲得可觀的彈性空間。

這不是AP第一次做出重大調整。過去兩年，AP考試在全球范圍內都因為疫情原因無法正常進行，CB不得不選擇以線上替代線下，但隨著許多國家和地區(qū)解除防疫狀態(tài)，今年的考試重新恢復為傳統(tǒng)紙筆模式，不再提供線上機會。在公告中，CB也特意說明，由于一直密切關注上海等中國城市的疫情防控情況以及考試面臨的挑戰(zhàn)，也曾商討過各種應急方案，包括推遲進行，但因為疫情的形勢變化、影響規(guī)模和諸多不確定性，只能遺憾地做出部分取消決定。天津考場于5月9日起還一度重新開放過，但到17日又再次宣告關閉。

目前CB給出的唯一補救措施是，他們將向無法提交今年AP成績的學生提供當?shù)乜荚嚾∠淖C明信函，并且正在與國際高校溝通，呼吁后者為受影響的學生提供盡可能多的靈活性。就這些方面的后續(xù)，《中國新聞周刊》給CB發(fā)送了郵件詢問情況，但截至發(fā)稿，尚未收到回復。

國內的高中也在積極行動，盡可能幫助學生將損失降到最低。在《中國新聞周刊》得到的一份WLSA上海（復旦）學校的自救方案中顯示，校方將針對英國大學，根據(jù)學生下學年的會考科目給出預估成績；針對美國大學，學校則聯(lián)合美國頂尖高中，根據(jù)學生校內成績、期末或?？嫉木C合評估，給出預估分。與此同時，這兩種評估方式會在來年申請中，在學校簡介的部分做出專門說明，以增加其認可度。

“有一些家長也會因為覺得國外疫情不是特別穩(wěn)定，選擇在國內的中外合作大學讀本科，比如上海紐約大學、昆山杜克大學、寧波諾丁漢大學這種?！睏钍|說，這雖然是非常少數(shù)的情況，但的確是留學行業(yè)新出現(xiàn)的一個現(xiàn)象：“（因為）他們不可能再回到國內教育體制里參加高考，所以只能沿著這條路走下去?！?/p>

東亞學生的主要競爭力就在于應試

早于AP考試，IB和A-Level也做出了中國部分地區(qū)取消考試的決定：4月12日，IBO宣布取消中國華東地區(qū)（上海、浙江、江蘇、安徽四?。?月的IB大考;同在4月，劍橋考試局宣布上海A-Level夏季大考取消，隨后5月4日，北京A-Level夏季大考也被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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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B是國際文憑組織IBO為全球學生開設的高中課程，也是大學預科課程，包含6大類48門，學制兩年，受全球75個國家承認，可作為申請大學入學資格的依據(jù)；A-Level則是英國普通中等教育證書考試高級水平課程，是英國學生的大學入學考試課程，共6大類78門，被幾乎所有英語授課的大學作為招收新生的入學標準。

IB和A-Level在單科難度、綜合難度、英文要求等方面與AP有區(qū)別。IB旨在培養(yǎng)綜合能力，各方面的標準都相對更高；A-Level則在綜合難度方面最低，比較容易取得高分。而在更為實操的層面，楊蕓還為《中國新聞周刊》做了一個具體說明：“IB是一個完整的體系，小學是PYP、初中是MYP、高中是IBDP。國際文憑組織對于一個學校能否成為IB學校有非常多的考量，從師資到設施再到可能面向的學生群體都要達到level。所以最好的國際學校，一般都是IB學校，教育理念比較超前的家庭首當其沖地會選擇IB。中途轉軌到國際學校的孩子，如果英文準備充分、能力也非常強，可能會挑戰(zhàn)一下IB，否則的話就會考慮AP或者A-Level?！?/p>

除了上述差別，就考試取消而言，IB和A-Level對考生的影響也不同于AP。早在前年的全球性取消時，二者就采取了評估的方式，將日常表現(xiàn)、模擬考試等作為審核內容，預估分數(shù)與大考成績具有同等效力，2020年，IB成績還出現(xiàn)了明顯升高——這在另一個角度也加劇了競爭。總體而言，IB和A-Level的變故給考生造成的損失比AP小得多，甚至“在學生自己看來有利而無害，因為他們成績基本已經(jīng)定型了，大考只不過是臨門一腳，這一腳撤掉以后，他們直接進入了放松狀態(tài)”。南京某IB學校老師衛(wèi)思亮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學習成績好的人會特別舒坦，差的學生也就直接躺平了，只有平時成績一般的學生可能覺得可惜，他沒法最后一搏了?！毙l(wèi)思亮覺得，雖然大考取消基本不會對學生的升學構成實質影響，但作為老師，他始終將臨考之前的反復練習和適度緊張視為必要的學習狀態(tài)。

而且在他看來, 東亞學生的主要競爭力就在于應試?！捌鋵嵨覀儾还苁菄H學校還是國內學校，學生的共同特點都是一樣的, 都是對于體系化教育有較強的適應能力,而對西方那種彈性的軟性的素質教育不具有特別強的能力。包括西方素質教育的外部是社會資源的累積和轉化,我們的中產(chǎn)還是太稚嫩，很難把社會資本轉化成孩子的文化資本。所以如果（大考）一直開展不起來，長久來看對于我們的學生是不利的。”實際數(shù)據(jù)也部分地印證著這一觀點,通過比對近年來的申請結果，衛(wèi)思亮發(fā)現(xiàn)至少在他任教的學校里，2020年的情況的確有些微的下滑。

“當然,這里可能有多方面的原因，比如國際關系，比如現(xiàn)在的留學人口過于充盈飽和?！毙l(wèi)思亮說。

泡沫的制造與真正的焦慮

事實上，此次三大留學考試激起的巨大波動，一定程度上與現(xiàn)階段中國留學產(chǎn)業(yè)的規(guī)范不足有關。

楊蕓在與家長的接觸中就發(fā)現(xiàn)，一些人對于AP考試其實存在著誤解，尤其一些培訓機構為了售賣課程，給家長灌輸了許多不正確的概念，“他們會給你洗腦，說AP課程有多重要”。衛(wèi)思亮也說：“其實學校一直強調，只要把校內的東西搞好就可以完成比較優(yōu)秀的升學，但是沒有家長聽，所有家長都在外面找中介。中介的設計就是一定要找排名最高的學校去沖，什么專業(yè)隨便，學生最后自己也講，讀的專業(yè)跟自己的興趣完全沒關系，學不下去?！?/p>

這是一種泡沫的制造。掌握信息較好的一方，通過專業(yè)權力設定了一個形勢嚴酷的叢林世界與層次分明的內部等級，裹挾著被動跟隨的人們，卷入一場不斷擴張且難度升級的競爭游戲中，其本質已無關教育，只是一門生意。2014年時，北京王府學校副總校長張云魁就直指矛頭地批評過：“一些學校和機構，把AP完全當成了一項考試，以培訓的方式進行授課，完全失去了大學理事會對AP課程的‘以學生為中心’的教學要求，還有‘探究式教學’為目的的學術目標?！?/p>

泡沫得以形成，還與愈發(fā)高漲的中產(chǎn)焦慮密不可分。這種焦慮本身就建立在不平等的秩序、不穩(wěn)定的現(xiàn)實與不確定的未來等基礎之上，疫情在全球范圍內造成的分化趨勢與孤立狀態(tài)，無疑更加強化了其對自身處境的悲觀和警惕。教育期許上的突生波折，剛好處在了一系列不安與慌張的陰影包圍之中，于是“生逢其時”地成了打破平衡的又一個砝碼、一次蓄勢已久的情緒決堤。

（應受訪者要求，楊蕓、衛(wèi)思亮均為化名）

本文轉自微信公眾號“中國新聞周刊”（ID：chinanewsweekly），作者徐鵬遠，值班編輯肖冉。原文刊于2022.5.30總第1045期《中國新聞周刊》。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轉載請聯(lián)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