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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有人說，35年后我們將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

整個人生，將從受精卵開始就被規(guī)劃。

首先，精子和卵子在試管里調好，經(jīng)過測試后，凡是不健康的胚胎一并淘汰。在孵化器長大，移送嬰兒養(yǎng)育室再去測試，根據(jù)產(chǎn)品質量，將人從上到下分成五個級別：A、B、C、D以及E。

A一生下來就聰明漂亮屬于高等階層，C以下的人則被限定得矮小愚鈍。為了供應上層人的幸福感，并且要批量生產(chǎn)，同時經(jīng)過一系列殘酷“競爭”之后，活下來的送入各個工作環(huán)節(jié)。

為了讓每個級別的人都保持幸福感，因此從嬰兒期就讓人形成信仰。

手段是通過睡眠教育或電擊等手段，把人規(guī)訓成厭惡書籍、花朵、獨處、家庭感情以及宗教和藝術的動物。至于“家庭”、“愛情”、“父母”等等全部不能存在，與此同時，要條件反射性的熱愛集體、消費和濫交。

包括人勞動的時間、去的地點、身體健康維持以及死亡，全部在操控之內。社會會提供免費的索麻也就是毒品解決煩惱。“半克就是半個假日，一克就是一個周末，兩克就是一次盛大的東方之旅，三克就是一次月球上飄飄欲仙的永恒?！?/p>

社會的箴言是“共有、統(tǒng)一、安定”。

這個世界將會“網(wǎng)格化管理、全時空調配”，有沒有可能呢？

這個構想出自赫胥黎，他在1931年創(chuàng)做了一本小說——《美麗新世界》。他堅信工業(yè)技術的發(fā)展無可阻擋。因此，在書中，它把福特發(fā)明汽車的那一年稱為福帝元年。因為福特取代了上帝的位置。

這本小說影響巨大，與《一九八四》和《我們》并列為世界三大反烏托邦小說。

二

我們比較這樣的生活，發(fā)現(xiàn)極類似現(xiàn)在被稱為“高考集中營”的地方。

在這里，人生所有的幸福都被規(guī)劃為“考入名校之后”。換言之，高考是最高等級的價值，等同于宗教信仰。

學生從入學開始就不斷排名測試，在成績的刻度尺下，被調控分為三六九等，從全校全年級到全班分為不同的名次，疊成金字塔狀。最上一個等級的人，將受到各種光環(huán)圍繞，受人羨慕。而最下一個等次的人，則基本代表毫無希望。

為了達到“考學”的最高目標，學生的每分鐘幾乎都被重新分割，所謂的“家庭”、“愛情”、“父母”等等也已成為歷史名詞，甚至生命都是次一等的需要，因為“只要學不死，就往死里學”。

這些學校，幾乎普遍具有高度的同質性：“管控嚴格、時間管理細化到分鐘甚至秒、不斷重復一種催眠話語、為達目的而肯于犧牲人性?！?/strong>

我們可稱之為“美麗新世界胚胎”。

三

• 在《紐約時報》的文章中，如此描述毛坦廠：
  

六安市毛坦廠中學是“亞洲最大高考工廠”。每年涌入將近3萬學生和家長，如果把陪讀家長全加在一起，包括應屆生和高一高二的，總數(shù)超過8000戶，讓這里的外來人口數(shù)量遠遠超過了本鎮(zhèn)居民。

為46個復讀班專用的大樓5層樓可容納8000多人，學費最高可達4.8萬元/年。毛坦廠鎮(zhèn)上對外出租的房子，最便宜的租金一年大約四五千，最貴的達到兩萬多元。在當?shù)兀耙患冶镜鼐用窨砍鲎夥?，一年收入二三十萬”。

• 《中國新聞周刊》則說毛坦廠中學：

學生走路像陣風，幾乎是在跑步。不論是上廁所，吃飯，還是買東西，孩子們都恨不得腳不沾地。中午吃過飯的學生就地趴在書桌上午休，起來之后，繼續(xù)讀書。

• 再對比《中國青年報》形容的衡水中學：

這所學校的學生拿著書本，排著隊，在“胸貼背式”的跑操中，扯著嗓子齊刷刷喊著各種勵志口號，一停下腳步就低頭看書。

一名高一女生因為感冒嗓子疼，在自習課上喝了一口水，班主任便通知其遠在邢臺市的母親來校，女生則含淚站在保安室寫作業(yè)；一位學生因桌斗里的半根沒吃完的火腿腸被發(fā)現(xiàn)，就被勒令回家反省；一名女生因為胃疼，在開大會前依靠著同學的肩膀，被班主任視為有損精神風貌，要求其回家反思。

• 毛坦廠是這樣：

教室前后門都貼著，“進班即靜、怕苦莫入”;黑板上方貼著“天道酬勤”，兩邊還是標語：“樹自信、誓拼搏、升大學，回報父母；搶時間、抓基礎、勤演練，定有收獲”。

學生一旦名次退步，會以“觸目驚心、警鐘長鳴”的大標題做成警示榜；進步榜則是“乘勝追擊”。學生之間有“人盯人”策略，學生可以選擇一個實力相當?shù)耐瑢W作為競爭對象，在班主任那兒備案，下次月考要比對方進步更多。輸?shù)囊环剑瑧土P是站著早讀。

學校選聘班主任，每年根據(jù)成績考核，末位淘汰；班主任和教師雙向選擇，如果對課任教師不滿意，班主任可以炒掉課任教師。由此組成的教師團隊，對班級成績負全面責任?！吨袊侣勚芸?/p>

• 再對比衡水中學：

根據(jù)該校在2008年修訂的《關于學生違紀行為處理的試行辦法》，“男女生非正常接觸”（如互相陪護去醫(yī)務室看病、互相追逐打鬧、互相請客、互發(fā)短信、互贈禮物、一起進餐）則會被給予警告或嚴重警告處分、回家反省1~2周，并全校通報。

跑步去餐廳，上課點眼藥水、抖腿、轉筆，自習課抬頭或靠著墻坐、發(fā)呆，沒有拉開宿舍窗簾等，都會被視為違反紀律而遭到處罰；

在這所完全封閉的學校，學生若想在非假日（兩至四周放一天假）出校門與父母相見，需要班主任開條子（“除因公或違紀回家反思出校門外，每班每學期不超過2張”）；牛奶、餅干、蘋果、梨、橘子、香蕉之外的食物以及手機、MP4、復讀機、錄音機、收音機、電子詞典等產(chǎn)品，卡通畫、球類、小說、雜志、畫報等“與學習無關的物品”不得帶入校園（否則可能會被要求回家反省一至兩周）；

• 毛坦廠是這樣：

從周一到周六，學校規(guī)定的作息是早上6點到校，晚上10點50放學，每天近17個小時都在學校里。周日最輕松，但也只是有3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

晚自習一直到10：50才結束，對考生來說，時間沒有夜晚和白天之分。夜里10:50放學，回到出租房里洗澡，再看一會書，睡覺時已經(jīng)凌晨1點多，有的則更晚。一晚基本上只能睡3到4個小時。

• 再對比衡水中學：

學校實行‘無死角管理’，從早上5點半到晚上10點10分，時間安排具體到分鐘。成績、德行、衛(wèi)生全部納入‘量化管理’，包括‘男女生頻繁交往’、發(fā)呆、吃零食等都屬扣分范疇?！?/p>

流水線從每天清晨5：30開始運作，到每晚上22：10關機停工，其間的每一分鐘都被精確管理。拿著衡水中學的作息時間表，你看不到哪怕一分鐘，是留給學生們自由支配的?！赌戏街苣?/p>

荷爾德林說，那些地獄的成因，正是因為有人設計了天堂?！翱忌喜灰欢ㄐ腋＃疾簧?，則一定沒有?！彪m然他們不會具備同一個天堂，但明顯處在同一個地獄。

但是天堂真的需要跨越地獄才能抵達？高考成敗的結果，真的配得上那本應燦爛的青春么？那跨越了地獄的孩子們，還是原本我們教育目標下的孩子么？

四

2009年，我去京城一所小學聽課，恰逢一位知名老先生來校講演，而且要求所有教職員工參加。他的題目是：少先隊在小學中的核心組織地位。

他講的很認真，鼓動性強，邏輯極其嚴密，底下的人都被吸引。我多少有點恍惚。一瞬間我在想，是否世界上其他國家的小學也是如此？

這件事讓我擴展了對教育的領域思考。以前我們一直批評社會對學校形成了極大的影響以致破壞了正常的教學秩序，但其實，無論是哪一級學校，本是對社會的簡單模仿。

事實上，一旦我們拉開視角來看，就會發(fā)現(xiàn)英美的選舉、共和都是從小就如此教育?！敖逃且嫦蛭磥淼摹保鋵?，學校從開始就已經(jīng)是一個與未來社會統(tǒng)一的細胞單元了。而我們，也一樣。

那些在衡水中學或者毛坦廠中學學習的學生們，基本上，那是人生中最后一站對社會環(huán)境構造的模擬期。

一旦跨出中學的大門，就意味著從此之后的人生，將與社會同步。一個18歲的成年人，從此必須為自己在社會上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或責任，因為，他已是公民。

那么衡水和毛坦廠交出的答卷是什么呢？這樣一群“考帝”下的學生，他們在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四年中，通過學校嚴酷的現(xiàn)實和不斷強化記憶那些嚴重脫離實際的考點，如此強制化洗腦形成的社會細胞意識，又會構成一個怎樣的未來社會？

有人說，整個大環(huán)境如此，高考逼迫我們必須如此，你能怎么辦？但實際上你們并非全無選擇。難道非如此，學生們就考不進大學，非如此學生們就不能擁有美好的未來么？

別說的那么冠冕堂皇了。你們選擇迎合高考分數(shù)化標準，本就是因為有規(guī)模化利益驅動，就是因為你們覺得自己付不起學生升學率降低的代價。但我們說，你們制造的衡水毛坦廠產(chǎn)品，倘若成功，那他的未來代價你們更加付不起。

讓我們不再堅持為一種愚蠢辯護。

一方面，我們呼吁廣設高中大學，推動教育現(xiàn)代化。另一方面，我們更要呼吁教育中人性的回歸。

我們堅信，一個非人化的教育環(huán)境，一個控制化的新世界，是不符合人類精神的，也不會長久。也許如今的大環(huán)境使之無法抵御，但只要你像人一樣的活著，只要你不受控制的動作，那就是天然的對抗。

愿世上不再有衡水毛坦廠。

本文轉自微信公眾號“白卷”（微信號：baijuan008），作者白宇極，原標題為《衡中毛坦廠：為何一種愚蠢會如此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