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旸和她的丈夫樂安東）

芥末堆 田園 1月23日

在云南省景頗山寨，有這樣一個村子，它位于滇緬邊境線的亞熱帶森林，沿著這里向南行駛40公里，翻過一個山頭就可以到達緬甸。也許是因為靠近邊境，亦或是其他原因，這里存在著貧困、艾滋和毒品泛濫等問題。

此外，在那里，還有一個北京女孩、一個滿頭卷發(fā)的外國人，以及一座神奇的房子，他們構成了一個景頗人耳熟能詳?shù)墓适隆?/p>

2009年，曾做過跨國公司律師、國際環(huán)保組織傳播主管的李旸和她的丈夫安東博士（荷蘭藝術家、語言學家）來到這里“安營扎寨”?？吹疆?shù)貎和彝ソ逃笔鶐淼木薮箅[患，李旸和安東決定創(chuàng)辦云南景頗族兒童教育公益機構——榕樹根之家，用長期陪伴成長的方式教育孩子，并為他們帶去免費的語言、藝術課程和活動。

如今，8年已經(jīng)過去了，榕樹根長大了，200多名孩子也長大了，第一批孩子已經(jīng)開始工作。李旸和安東也變得愈加堅強，對量身定制教育、發(fā)展職業(yè)教育的教育理念也愈加清晰肯定。

強烈反差造就榕樹根之家的誕生

（榕樹根之家）

李旸曾做過跨國公司律師、國際環(huán)保組織傳播主管，經(jīng)常參加志愿活動。安東在云南景頗族研究載瓦語長達十余年，是世界上研究這門小眾語言最權威的專家。2007年，兩人在北京相遇，之后不僅成就了一段浪漫姻緣，還成就了夫妻二人后來傾力創(chuàng)辦的兒童教育公益組織——榕樹根。

“為什么放棄曾經(jīng)的光環(huán)，來景頗做公益機構？”不少人會問李旸這個問題。有的人認為她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有的人認為她是為了理想，但李旸說，定居景頗山寨是她和安東一拍即合的決定，而榕樹根作為一家專業(yè)教育機構的誕生，始于她被一種強烈的反差深深刺痛。

說起景頗山寨，李旸的臉上總是洋溢著自豪的笑容，那里如桃花源般令人神往，景色十分秀麗，民族風情濃郁，充滿詩情畫意。那些孩子單純可愛、充滿靈性，對藝術、舞蹈和民族語言有著極高的天賦。但這些能力對學習無用，他們在學校里被劃為差生，多半在初中輟學。

更令人心痛的是毒品的泛濫。據(jù)了解，景頗寨子里隔三差五就會有爸爸媽媽，因吸毒或以販養(yǎng)吸毒被抓走。而這里的孩子，除了會玩過家家，還會玩“警察抓毒販”。

還有貧困、拐賣、性侵、艾滋病……在這種惡劣的環(huán)境下，孩子們自卑、孤獨、暴躁。但在李旸看來，這些問題都只是表象，其病根是傳統(tǒng)文化的急速消逝，抽空了年輕人對自己民族和自我的認知。當這些年輕人盲目跑去城市打工，幻想過上偶像劇里的城市生活時，卻在現(xiàn)實里遭受歧視和挫折，失落迷茫中，根本無力抵御廉價毒品的誘惑。

看到這些，李旸和安東毅然決定創(chuàng)辦教育公益機構——榕樹根。李旸介紹，2011年底，她和安東將所有積蓄投入到榕樹根之家的建設中，歷經(jīng)18個月，在志愿者和鄉(xiāng)親們的幫助下，這所被景頗族人稱為“神奇的房子”終于建成。

榕樹根之家位于半山腰上，使用各種混搭的材料建成，集抗震設計、多功能大活動室、各種小隔間于一體。白天可以望到對面緬甸的山巒，晚上可以坐在房頂看銀河。

（圖片來源：榕樹根志愿者）

榕樹根之家的神奇之處更在于，在這里學習的孩子都變得更加自信、開朗、勇敢、有目標。榕樹根之家最初的定位是兒童活動中心，利用周末和寒暑假為當?shù)睾⒆用赓M提供語言和藝術課程及活動，但有的孩子家離得比較遠，就留宿下來了。李旸笑著說，“現(xiàn)在孩子越來越多，住得越來越久，我和安東的臥室也不保了?！?/p>

打破固化思維，發(fā)展基于生活的教育

“夾縫中求生存，”回憶最初辦學時的情景，李旸說，“我們跟村寨和學校的關系非常敏感，我們像從天而降一樣，大家對我們的猜忌非常多。鄉(xiāng)政府懷疑我們是傳邪教的，鄉(xiāng)親們也怕我們拐賣了孩子。所以為了盡量多地跟村寨鄉(xiāng)親接觸，讓安東喝酒是最有效的村寨公關?！?/p>

在李旸看來，在鄉(xiāng)村教育里，小修小補解決不了問題，必須是長期的陪伴以及教育理念和教育方式的革命。教育理念上要打破高考的固化思維，發(fā)展基于生活的職業(yè)教育；教育方式上要打破以往的陳舊內(nèi)容，從單一走向多元，根據(jù)孩子的不同特質定制教育。

因此，她和安東決定，用長期陪伴成長的方式來幫助這些孩子找尋自身定位，做出正確的人生選擇。同時，她們還為景頗族的孩子們量身定制教育，在實現(xiàn)文化傳承的同時幫助孩子樹立自信、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

榕樹根之家是一個完全感覺不到學習的地方。李旸說，受景頗族社群的啟發(fā)，榕樹根之家打破年齡、學科的劃分，讓不同年齡的孩子（小學到高中）一起上課，以自然山林做課堂，以龍江為運動場，回歸自然學習狀態(tài)。對不同水平的孩子無條件地接納，尊重個體特質和差異，用充分的耐心陪伴成長，不強求學習進度。

（圖為孩子們參加街舞比賽、繪畫課、孩子拍攝的紫色天空、話劇課）

榕樹根之家結合景頗族民族特色，開設了木偶戲、小小導演、攝影、民族舞、街舞、英語營、美術、野外生存探險、游學等課程和活動。李旸舉例，景頗族孩子的英語很差，開設英語營時，大家都非常抵觸。為了增強孩子們的信心，她和安東把家里所有的地方都貼上英文單詞的標簽，早上播放搞笑英語新聞聯(lián)播（李旸和安東錄制的，將英語、載瓦語和漢語編排在一起）；晚上看英語電影；在日常生活中，必須說英語才能行的通，如一日三餐、上廁所、洗澡等?！袄蠋熆偸钦f山里的孩子坐不住，那就設置屬于他們的課程！”李旸還安排了不同的英語游戲，如野餐、接力賽、尋寶游戲、放飛孔明燈等。

結營時，孩子們實現(xiàn)了他們認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用英語自我介紹、學會六首英語歌、看懂英語說明等等，李旸還給每個學生頒發(fā)了獎狀。她說，讓孩子們學習英語不是為了讓他們掌握多少知識、考多少分，而是讓他們永遠記得這一刻的感受，未來不要自我設限，不要看扁自己。

數(shù)學對景頗族孩子也是一個難題。李旸說，她以轉魔方為切入點，讓志愿者教大家在幾分鐘內(nèi)快速復原魔方，等到大家學會后，再告訴他們剛剛運用的技巧就是邏輯、立體幾何等數(shù)學知識。李旸感嘆，“學習本來就是人的天性，我們現(xiàn)在的教育問題不應該是想著如何打破學科，讓學習變得有趣。而是應該反問自己，人類過去兩百年來到底做了什么，把學習變得那么無趣?！?/p>

職業(yè)教育也許是大山孩子的出口

慢慢地，榕樹根長大了，最初的那批孩子也長大了。

李旸介紹，很多孩子已經(jīng)戒煙、戒毒了，但一回到家，卻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因此，她要把這些長大了的孩子送出大山去，讓他們擁有更健康的環(huán)境。但據(jù)榕樹根調(diào)查，在景頗山寨，絕大多數(shù)年輕人對未來感到迷茫。因此，她在日常課程中特別融入了職業(yè)教育項目。

對于現(xiàn)代與民族的融合，李旸認為，這兩者并不是矛盾關系，最重要的是留住大山之子的野心。她舉例，開設街舞隊，培養(yǎng)孩子們不拋棄、不放棄的品格，讓那些被嫌棄、被貼上“壞孩子”標簽的孩子可以用汗水換回尊嚴?！艾F(xiàn)在他們在村里就像明星一樣，各家娶親都會邀請他們?nèi)ケ硌?，他們有時還要排個檔期。”

此外，有些孩子喜歡打獵，榕樹根便為他們開設了景頗少年登山隊；孩子們有藝術天賦，就為他們搭建舞臺，舉辦作品展、影展，幫助他們樹立自信；還送他們到北京、成都、昆明進行職業(yè)教育，讓孩子們了解到城市里各種職業(yè)在現(xiàn)實當中是什么樣子，需要什么樣的能力和品質。

（圖為學習廚藝、修理、理發(fā)以及登山的孩子們）

“這些是跟我們一起長大的第一批孩子，他們會成為未來的大廚、美發(fā)師、健身教練、汽修師、導游……”李旸一邊展示照片，一邊笑著說，“他們令我非常驕傲”。

李旸介紹，整個職業(yè)教育項目的關鍵點在于貼近孩子的興趣，這些職業(yè)教育計劃是和孩子一起完成。還有特別重要的一點是，這些孩子將來都想回到家鄉(xiāng)，做一些小的創(chuàng)業(yè)，從而改變村寨的面貌，“有一個孩子最期待的就是把村寨變成一個沒有毒品的村寨”。

李旸補充說，很多孩子對未來迷茫是因為他們身邊沒有成功的案例，缺乏持續(xù)的支持和鼓勵。所以她會經(jīng)常跟小孩子講大孩子的職業(yè)故事，讓他們相信自己的哥哥姐姐可以從事這么多工作，將來他們也可以。

真正的教育，是用一個靈魂去喚醒另一個靈魂

在李旸看來，榕樹根充當著家庭、校外活動機構和學校三種角色。家給孩子愛和接納，學校教會孩子知識，提供升學機會等，課外活動機構添補一些創(chuàng)意、創(chuàng)新，這是教育孩子的理想狀態(tài)。

李旸說，在榕樹根之家，成績好又乖的孩子僅占5%，公立校對這些孩子特別重視，學校和家長看管得更嚴，這些孩子很多時候是悄悄地來，像“作賊”一樣，榕樹根對這些孩子會保持少量支持、長期關注；60-70%的孩子生活在“有害”的家庭里，榕樹根需要承擔家庭和家長兩方面的責任；還有20%的孩子是家庭完全缺失，榕樹根必須成為孩子真正的家。

李旸認為，硬件已經(jīng)不再是鄉(xiāng)村教育的主要問題，真正的困境是經(jīng)濟結構問題，這個問題短期無解。但是，對于這些涉毒的孩子該怎么辦，這些青春期出現(xiàn)過犯罪行為的孩子該怎么辦的問題，她說，“我們不可以放棄他們，因為他們會長大，他們也是社會中的一員。而通過職業(yè)教育的方式，既可以幫助他們有一技之能，還可以反哺家鄉(xiāng)?！?/strong>

“所有公益組織在工作中都會有逆流而上的感覺，但是我們還是要時不時地仰望星空，回想我們來時的方向?！崩顣D說，榕樹根的孩子有一個共同的特質，就是他們都擁有非常自由的靈魂，他們當中不一定會出現(xiàn)很多大學生，但是當他們面對一個非常糟糕的社會環(huán)境時，哪怕是這個社會環(huán)境對他們再殘忍、再荒誕，他們還是有力量給它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