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點速讀：

成績單是所謂的品格證據。近年來，復旦學生投毒案中的177名學生簽名的“求情信”等品格證據屢見不鮮。品格證據不能作為定罪的證據，對量刑產生的影響從實踐中看也非常小。 

二審的焦點并不是品格證據，焦點仍是案件基本事實。成績單、班主任評語和本案核心事實沒有什么關聯(lián)。如果二審認定的案件事實仍和一審認定一致，恐怕成績單很難對量刑產生影響。因為在報道中，被告人面對事實不認罪的態(tài)度，足以消解這幾份成績單、班主任評語的意義。

國內對于品格證據還缺少統(tǒng)一明確的證據規(guī)則。在英美，品格證據的規(guī)則歷史悠久但也復雜多變。隨著女權主義和被害人學的發(fā)展，英美品格證據規(guī)則，越來越傾向于對性犯罪中的女性受害人進行特殊保護。

清明期間，受到社會關注的新東方學校奸殺案受害人遺體終于火化下葬了。這起兩年前發(fā)生的案件，被告人一審被判無期。二審中，被告人提交了新的證據，其中包括新東方學校提供的關于被告人的品行證明，包括成績單、班主任評語等。這個品行證明激起了網友的憤怒和疑問，成績單可以用來在如此惡性的案件中脫罪減刑嗎？更進一步說，成績好，老師印象好，就不講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了？

觸目驚心的校園惡性案件

2016年5月19日，北京新東方昌平外國語學校發(fā)生了一起惡性強奸殺人案，年僅16歲的高一女生姚金易在該校601教室內被同學王祎哲強奸后扼壓頸部致機械性窒息死亡。

2017年6月26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公開宣判王祎哲故意殺人、強奸一案。法院認定王祎哲構成故意殺人罪、強奸罪，數(shù)罪并罰判處被告人王祎哲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據《界面》新聞報道，判決書是這樣寫的：

“被告人王某某實施強奸犯罪、故意殺人犯罪時未滿18周歲，系未成年人，依法對其從輕處罰；案發(fā)后，其主動投案，并如實供述故意殺人的犯罪事實，系自首，但考慮其所犯故意殺人罪的情節(jié)、后果及社會危害程度，對其不予從輕處罰?！?/p>

“被告人王某某到案后不如實供述強奸犯罪事實，其所犯強奸罪，不能認定自首，且性侵害未成年人，故對被告人王某某所犯強奸罪，酌予從重處罰?！?/p>

可見，判決綜合考慮的是被告人犯罪的事實、犯罪的性質、情節(jié)及對于社會的危害程度。

很多人質疑為什么不判死刑，其實判決書已經回答了，依照刑法，犯罪時不滿18周歲，不適用死刑。判處無期徒刑已經是頂格的判決了。

依據上訴不加刑的原則，無期就是王祎哲面臨的最高刑罰了，不會更重，但二審中會不會可能變輕呢？

案件發(fā)生地點

據谷雨實驗室轉引紅星新聞報道，姚母稱，二審中“對方新提出了所謂六項新證據，不承認強奸和故意殺人兩項罪名，而檢方則要一一駁斥。”

“六個新證據分別是：北京新東方出具的王祎哲在校表現(xiàn)良好希望從輕處罰的說明；王祎哲曾經所在班級四班的班主任張老師的評語，說王祎哲在校成績優(yōu)異，遵守紀律，團結同學，從無違反校紀校規(guī)；王祎哲的2016年上學期的成績單；王祎哲所在班級高一四班和姚金易所在高一五班5月19日當天的課程表，兩個班共同上體育課，有接觸的機會；以及一名法醫(yī)專家，對此案中強奸的情況做了分析?！保ü扔陮嶒炇摇侗本┮?6歲少女教室內被同學奸殺，冷凍兩年的遺體剛剛火化》）

網友被刺激到了，成績單也可以拿來在這樣惡性的案件中作為脫罪減刑的證據嗎？

成績單是個什么東西？

成績單、班主任評語在法律上是所謂品格證據。這類品格證據不屬于中國刑訴法規(guī)定的證據類型之一，但在現(xiàn)實中屢見不鮮。

復旦投毒案是典型。2014年5月，該案二審期間，由復旦大學177名學生聯(lián)合簽名的《關于不要判林森浩同學“死刑”請求信》寄往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隨之一起的還有另外一份《聲明書》，建議給林森浩一條生路。

請求信列舉了林森浩平時日常生活學習中的一系列瑣事：汶川大地震發(fā)生時，他從平時節(jié)約的錢中捐出800元(他每月的生活費僅200多)，是同學中捐款最多的學生之一。林還發(fā)表過8篇學術論文，在國際有影響力的學術雜志上也有作品刊登。請求信介紹，病人送的紅包，林森浩堅決拒收。他還曾給農民工連續(xù)服務一周，從始至終都很熱心。他平時節(jié)儉、樸素(家里是農民，很累很窮，母親還患有心臟病)。

但是這封信并沒有起作用，二審維持原判，最高人民法院最終核準死刑。

這類品格證據更常見于農村家庭鄰里偶發(fā)暴力案件中，比如2015年貴州都市報這條報道，《盤縣17歲少年殺人案開審270名村民聯(lián)名請求輕罰》，一名17歲的少年小秋(化名)，因與繼母及其子女不和，將繼母的兩個孩子殺死。270名村民自發(fā)聯(lián)名寫下《從寬處理申請書》，稱“小秋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因生母逝世后，生活、心理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董某對小秋百般虐待……”

比如2015年華西都市報報道，《瀘州女子掐死家暴丈夫151名村民聯(lián)名求情獲輕判》。2014年12月26日凌晨，因不堪忍受家庭暴力，許芳殺死了自己的丈夫。151名村民聯(lián)名寫信為許芳求情，法院最終對許芳作出判決：有期徒刑三年，緩期五年。

實踐中品格證據不能作為定罪的證據，定罪仍然需要法律為依據事實為準繩。是不是這些包含品格證明的聯(lián)名信對量刑起作用了呢？并不是。這類證據在量刑中的參考價值總的來說非常小。

類似案件中一些看起來明顯減輕和從輕的判決，其實都有各自明確的法律依據。被告人一貫品行和村民鄰里的簽名對法官的影響沒有公眾想象那樣大。

新聞報道，河南男子護父殺兄獲刑12年，村民聯(lián)名寫信求法院輕判

品格證據的概念最早起源于英美，品格一般指一個人的名聲、評價、前科劣跡情況。品格證據涉及被告、被害人以及證人，證據規(guī)則非常復雜。

在英美國家，品格證據已經發(fā)展成相對成熟的制度。但國內還沒有明確統(tǒng)一的規(guī)則，它們經常散見于司法解釋中。

比如兩高剛剛發(fā)布的《關于涉以壓縮氣體為動力的槍支、氣槍鉛彈刑事案件定罪量刑問題的批復》，要求：“……充分考慮……行為人的主觀認知、動機目的、一貫表現(xiàn)、違法所得、是否規(guī)避調查等情節(jié)，綜合評估社會危害性，堅持主客觀相統(tǒng)一，確保罪責刑相適應?！?/p>

有關品格證據包括哪些，如何調查，證明力如何都是很模糊的。

據學者調查統(tǒng)計，當前國內品格證據對于未成年人案件的影響更為明顯。根據近幾年不同法院對未成年人案件的判決來看，大多數(shù)法院都采用了將品格證據納入考慮因素的做法。這符合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關于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使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釋》要求。

成績單在本案中會有用嗎？

品格證據的用與不用完全取決于檢察官和法官對全案的綜合分析，是司法部門根據經驗法則做出的判斷。品格證據只能左右實務人員的倫理判斷，但是不會左右案件的定罪量刑，因為它不具有證據關聯(lián)性，缺少與事實之間的邏輯聯(lián)系。

具體到本案中，姚金易案二審的焦點并不是品格證據，焦點仍是案件本身基本事實，成績單、班主任評語的意義不大。

如果二審認定的案件事實仍和一審認定一致，那么恐怕成績單很難對量刑產生影響。因為，被告人如報道中所說面對事實不認罪的態(tài)度，足以消解這幾份成績單、班主任評語的正面意義。

而且成績單和班主任所作的“在校成績優(yōu)異，遵守紀律，團結同學，從無違反校紀校規(guī)”評語，也與暴力犯罪無關。

參考美國聯(lián)邦證據規(guī)則，被告人可以提出證明自己某方面性格特征的證據，但證據反映的性格特征必須與犯罪有關，比如被控謀殺的人可以提交證明自己生性平和的證據，而不能提交自己誠實守信的證據，因為后者與案件無關。

如果參考這個觀點，成績單，在校成績優(yōu)異，團結同學什么的，和案件毫無關聯(lián)。

另外，本案中還應考慮參考當前其他國家對女性受害人特殊保護的精神。

在英美，品格證據充分體現(xiàn)了“寧縱勿枉”的原則。但以美國為例，在性犯罪領域，尤其是涉及未成年女性受害者的案件類型卻是例外，品格證據規(guī)則對被告往往非常不利。

本案中，未成年女性受害人已死不能開口。公訴機關還可以針對被告人提出的品格證據，采用相對應的品格證據對其進行攻擊和駁斥。這才是公平。

本文轉自微信公眾號“今日話題”，作者郭墨墨。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