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少年的你》劇照

去年，15歲的小豪剛剛踏入高中校園，噩夢就開始了。辱罵、猥褻和人格侮辱便開始如幽靈般跟他如影隨形，而這場霸凌的施暴者，則是以小豪舍友為首的多名同學。

在小豪洗澡的時候，衣服會被他們拿走；在他準備休息睡覺時，床上會被鋪滿尖銳物；在他學習的時候，書桌上堆滿了令人作嘔的垃圾……

有天夜里凌晨1點，睡夢中的小豪被同學扒下內褲，下體被倒上花露水，他從夢中驚醒，發(fā)現(xiàn)舍友正在對著自己錄視頻。被拍攝的視頻會在他們的群里迅速傳播，而且遠不止一個。

更令人發(fā)指的是，四個施暴者將小豪壓在桌子上，一邊強迫他看AV，一邊用手撥弄他的下體。他們羞辱小豪說：“你不是喜歡男的嗎？你不應該喜歡這些嗎？”

小豪是在北京水利水電學校讀高一。在這個巨大的牢籠里，小豪曾向學校老師尋求幫助。他一心期待學校會給予這些施暴者應有的懲罰，但在他向媒體曝光之前，學校對施暴者的懲罰，只是一份書面檢討。

任何事都能成為霸凌的借口

性取向僅僅是霸凌的一個借口而已。在近兩年的媒體報道中，校園霸凌屢見不鮮。2020年5月，河北一12歲女孩遭四名同齡人圍毆；2020年6月，內蒙古呼和浩特市一名初二學生放學后在校外被十多名同校學生和社會青年圍毆，期間被連砍數(shù)刀，導致手臂肌腱被砍斷；2020年11月，陜西興平15歲少年被6個同齡人毆打致死后，埋尸于農田之中……

除此之外，沒被公開報道過的校園霸凌不勝枚舉。據(jù)中國應急管理學會校園安全專業(yè)委員會發(fā)布的《中國校園欺凌調查報告》顯示，中國中小學生受欺凌發(fā)生率高達25.8%。

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2019年公布的《數(shù)字背后：結束校園暴力和欺凌》研究報告顯示：全球學生中，平均每3個學生便有1個曾經遭遇過校園霸凌；有32%的學生近一個月內被校園霸凌至少一次。

電影《悲傷逆流成河》劇照

事實上，霸凌者實施侵害的理由近乎無理，任何一個他們不喜歡的點，都可能成為欺負人的借口。

“因為胖、因為丑、因為口吃、因為有體味，甚至因為發(fā)型不對、因為父母離異、因為口音奇怪、因為成績太好或太差、因為和老師關系太好或太壞、因為體育不好、因為衣服老土......”兒童救助機構“小希望之家”的創(chuàng)始人陳嵐在《我們?yōu)槭裁幢话粤?？》一書中寫道?/p>

有時候，受害者甚至單純就是運氣不好，遇到了心理不正常的同學或者老師，從此吃盡苦頭。

陳嵐也曾遭受過校園霸凌。學生時代，陳嵐的同桌女孩用圓規(guī)針尖扎破她的手臂，不為任何原因，就是一個詞：好玩。她的同桌還會在她下樓梯時將她一腳踹飛，會在她做課間操時一次次猛踢她的尾椎骨。

“我簡直能聽到骨頭裂開的聲音”，從此“同桌”這兩個字就變成了陳嵐頭頂?shù)闹湔Z，以至于多年后還會出現(xiàn)在噩夢里。而周圍的同學都在笑。

那位同桌還在班里發(fā)布命令：任何人都不許和陳嵐玩，不許和陳嵐說話。所有人都嚴格遵守了這個訓令。

那些從小被霸凌支配的人，他們曾無數(shù)次在沉默中尖叫，在恐懼中吶喊，或被欺凌致死，或因反殺獲刑。即使逃脫霸凌者的魔掌，多年以后，很多受害者也會跟陳嵐一樣，內心蒙上巨大的陰影。 

電影《悲傷逆流成河》劇照

是開玩笑、打架，還是霸凌？

“老師說不能定義為性侵害，因為我是男生，他們只是開玩笑。”因長期遭受霸凌，小豪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雙相抑郁、中度焦慮如夢魘般纏住了他，甚至想自殺。

每次出現(xiàn)霸凌事件時，我們經常會聽到這樣的聲音：不就是小孩子打架嗎？大人太大驚小怪了吧。那到底是開玩笑、打架還是霸凌？

此前曾有媒體梳理過界定“霸凌”的標準。若事件符合以下其中一、兩項指標，那么就應當朝霸凌事件方向處理：

權力是否平衡？觀察重點在于兩方是否為勢均力敵的態(tài)勢，也就是說雙方能隨時調換角色、你來我往，即使有一方吵輸或打輸，若權力沒有相差太多，那么就不是霸凌。

是否蓄意傷害？不論是精神上或肉體上，一方受到傷害時另一方會覺得快樂。雙方都知道有可能再度重復發(fā)生。

恐怖氣氛？若重復行為不斷發(fā)生且沒被遏止，就會在受害者心中產生恐懼與壓力，并可能因此受到威脅和控制。

陳嵐在《我們?yōu)槭裁幢话粤?？》中寫道：“霸凌意指由少?shù)人帶領的群落，對個別人圍攻、羞辱、孤立、毀謗甚至直接毆打等來實施傷害，并通過加害他人得到滿足感的行為?！?/p>

書中記錄了15個觸目驚心的校園霸凌故事，橫跨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四個階段，內容涉及武力霸凌、流言霸凌、性別霸凌等多種形式。

在這些故事里，有的人既是霸凌施虐者，也是深受原生家庭侵害的受虐者。父母作為孩子的第一任老師，從孩子的生理、心理健康到道德行為養(yǎng)成，都發(fā)揮著旁人無法替代的作用，而留守家庭、單親家庭等因素給青少年帶來的消極影響是不可忽視的。

興平15歲少年被埋尸的地方，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長滿了麥子

去年，陜西興平15歲少年被6個同齡人毆打致死后，我們曾去當?shù)厥占?，發(fā)現(xiàn)無論是受害人還是兇手，大都出自留守家庭。父母忙于生計，無暇顧及孩子。

“為什么孩子能變成這樣？”當時，村民感慨作案手段殘忍的同時，也都試圖理解印象中乖乖的小孩子為何長大后會殺人。留守、缺乏家庭教育，成為頻繁談及的詞匯。

根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數(shù)據(jù)，6100萬留守兒童因為父母外出務工而被留在家鄉(xiāng)，隔代監(jiān)護或索性沒有監(jiān)護人使得孩子很小就過上了學校寄宿生活。陳嵐說：“這樣身心俱創(chuàng)的孩子很容易成為問題兒童，要么霸凌別人，要么被別人霸凌。”

父母出去掙錢養(yǎng)家，顧不上孩子。孩子一毀，整個家就毀了。

人們看到的校園霸凌現(xiàn)象可能只是“冰山一角”?！昂⒆拥男袨槎际切睦淼耐渡?，校園欺凌‘冰山’下的97%都沒有被看見?！卑不帐『戏适星嗌倌晷睦硌芯繒L林林在接受媒體收集時說，心理學最大的特性是滯后性，可能是幾年前的問題導致幾年后的欺凌事件。校園欺凌的暴力種子往往在家庭與社會環(huán)境的共同影響下萌芽。

那個欺負陳嵐的女孩小學沒畢業(yè)就懷孕了，她從小就被一些老頭性侵。陳嵐聽說后，特別感慨：“每一種不可理喻的惡，深處都流淌著絕望的膿臭，而成年人又聾又瞎?！?/p>

反霸凌之路

在小豪提供的“班內處罰告知書”中顯示：“自開學以來，8位同學對小豪同學多次進行言語侮辱以及肢體上的侵犯行為，此類行為對該同學造成了身心傷害?！毙『赖陌嘀魅卧战處熢诿襟w收集中證實了“班內處罰告知書”的存在，但是學校對于施暴者的懲罰也就僅此而已。

學校的教育者，在校園權力系統(tǒng)中占領著毋庸置疑的統(tǒng)治權，他們本應成為孩子遭遇霸凌時的第一道保護傘。但在霸凌事件發(fā)生后，一些學校管理者及教師出于對學校名聲的維護，對霸凌行為簡單處理，而且并未認識到這種行為對他人所造成的嚴重后果，這最終使得校園霸凌愈演愈烈。

當學校保護不是很完善時，為了有效規(guī)避霸凌的發(fā)生，家長對孩子日常的愛與關心尤為重要?！懊刻靻枂柡⒆訉W校的情況，了解他們對同學、朋友、老師的看法，從中大致可以看出孩子與周圍人群的關系。家長也應該對孩子的社交技能做合適的指導，比如言行適度、打扮得體，如何識別人品好壞，怎樣結交朋友和處理同學關系等。”陳嵐寫道。

電影《少年的你》劇照

在反校園霸凌的漫漫長路上，僅僅依靠學校和家長是絕對不夠的，只有法律的武器才能夠真正起到懲戒作用。

為了遏制校園霸凌，世界上有許多國家都出臺過相關的政策法規(guī)。自2000年至今，美國50個州全部通過《反霸凌法》，法律要求每一個學校必須建立舉報霸凌事件的相關渠道；在接到舉報后必須第一時間徹查；若霸凌被證實，除了遵守學校的相關規(guī)定外，美國的社會組織也要進行心理干預；若霸凌者是未成年，也可以按照成年人判罪。

中國也于2016年11月發(fā)布了《關于防治中小學生欺凌和暴力的指導意見》，其中涵蓋了關于校園霸凌預防、處置和遠期的防治部署。

在今年的兩會上，教育部稱將積極配合全國人大開展《未成年人保護法》《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的修訂工作，推動從法律層面建立校園欺凌防控機制。

小豪也已向公安機關報案，但他的維權之路注定不會平坦。比如，據(jù)律師介紹，小豪的同學一些性侮辱或性侵犯的行為可能觸犯了《刑法》中的“強制猥褻侮辱罪”，但小豪需對侮辱行為的惡劣程度承擔舉證責任。這就不容易。 

“決不允許欺凌存在”，這句話不應該成為一種口號。老師、家長、社會都應該反省一下，是否投入了全身心來做這件事？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Vista成長實驗室”（ID：vistaedulab），作者石悅欣，編輯曾憲雯。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轉載請聯(lián)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