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有間大學(ID:youjian-university),作者:崔斯也
這個暑假,教培行業(yè)的年輕人迷茫了。
在過去幾年里,競爭激烈的就業(yè)市場中,“去教培機構當老師”曾是無數高學歷應屆生的“保底”選項。一方面是因為這份工作體面、薪資高、時間靈活,另一方面,則是由于升學系統(tǒng)之下,全國教培行業(yè)巨大的人才需求。
新東方、學而思等大型培訓機構海量招聘應屆生,教培機構成為無數年輕人職業(yè)生涯的起點。2021年8月17日,北京市召開的“雙減”發(fā)布會上,人社局新聞發(fā)言人表示,教培機構的員工,有90%的人年齡在35歲以下,超過80%的人學歷是本科及以上。
但從去年起,教培從業(yè)者們不得不面臨業(yè)界震動:疫情讓許多輔導機構受到沖擊,多地的線下補課班被迫關停。但線上教育仍留有生機,甚至得到了難得的發(fā)展機會。當人們以為在線教育代表著未來趨勢時,今年7月24日,“雙減”政策的正式落地,讓這個行業(yè)徹底迎來了“寒冬”。
年輕的從業(yè)者們也終于意識到,這個時代,沒有想象之中的“穩(wěn)定職業(yè)”。每個行業(yè)都有一夜之間成為“夕陽”的可能,而作為普通個體,所能做的只有隨時做好準備。
2021年6月4日,北京,銀網中心大廈內的培訓機構教室因為停課空空如也。圖 / 視覺中國
從“朝陽”到“夕陽”
2016年,淼淼畢業(yè)于北京一所大學的師范專業(yè)。畢業(yè)前夕,她分別在幾家公立學校實習,這一輪實習結束后,她徹底放棄了進入公立學校的想法。
公立學校的很多“傳統(tǒng)”令她難以接受:評職稱要論資排輩;除了教學,還要做很多雜七雜八的工作;每次領導檢查,老師們都要上漂亮的“展示課”,但平時的課卻根本不這樣上……
屢屢失望后,淼淼決定去培訓機構試試。最終,她成功通過了北京某機構的面試。入職的第一年,她最大的感受是累:有大半年時間都在培訓、考核,開始帶課后,每周都有教研、檢測……但淼淼覺得很快樂,她可以專注于給孩子們講課,也沒有什么復雜的上下級關系。
和順利進入大機構的名校畢業(yè)生不同,張嵐只有??茖W歷。2016年畢業(yè)后,她好不容易進入一家公立學校做代課老師,月工資只有1300元。這份工作她做了一年,算是為自己在這個行業(yè)中積累了一些經驗。隨后,她進入邯鄲本地的一家課外輔導機構,負責教授中小學語文。
張嵐入職的第一年,這家機構位于一棟兩層的小樓,一樓負責接待,二樓是教室。但那也是教培機構最火爆的一年,每個教室的學生都多到坐不下。市場的繁榮直接體現在張嵐的工資上。她的底薪為1200元,主要收入來自課時費,工作第二年,她的月工資已經過萬元,寒暑假時更達到15000元以上,在邯鄲算高收入了。
在同一屆高中同學中,張嵐成為第一個月薪過萬元的人。
2020 年 7月1日,沈陽,校外培訓機構的老師在備課。(圖 / 視覺中國)
從業(yè)者們見證了教培行業(yè)的蒸蒸日上。張嵐工作的前兩年,她所在的培訓機構從兩層小樓發(fā)展為三個分校區(qū),業(yè)務從小學擴大到初中、高中,后來還有了中考、高考前的“全托班”:專門針對想在最后幾個月沖刺的學生,他們往往學習不太好,或者是想短期內提高文化課成績的藝術生。
從4月開始,他們離開公立學校,到機構里集中上課,吃住都在那里。兩個多月的時間,費用是3萬元以上。
更多的繁榮體現在和大型培訓機構相關的各種數字里:2010年年初,好未來市值超過550億美元,全職員工超過7萬人;2017年到2020年,高途課堂從最初的7個員工發(fā)展為1.3萬多人;有報道稱,一名名校畢業(yè)生加入教培行業(yè),年薪60萬元起。
就像一種循環(huán),在競爭激烈的應試教育體系里,年輕人努力讀書,奮力考上名校;之后又回流到這個系統(tǒng),成為其中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2020年,疫情給教培行業(yè)帶來了第一波沖擊。像張嵐所在的小型機構受到很大的影響,課程比過去少了很多;而更多小型機構被迫關停。
淼淼所在的大機構則迅速將線下課程轉為線上,盡管她覺得線上授課會影響教學效果,但線上形式使得課程可以繼續(xù),甚至可以擴大班型,讓更多人足不出戶上課。
淼淼也覺得,或許在線教育將是教培行業(yè)的下一個風口。但今年4、5月,她身邊開始有人議論“雙減”的風聲;5月21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十九次會議通過了《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yè)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
從業(yè)者們開始慌了。
當失業(yè)突然來臨
瑞寧2020年入職北京海淀區(qū)一家小型培訓機構。她畢業(yè)于一所211大學的英語專業(yè),第一份工作是空姐,兩年后,她覺得工作環(huán)境過于壓抑,經常晝夜顛倒的作息對身體也不好,便決定轉行。因為本科專業(yè)是英語,她很快在朋友的介紹下當上了英語培訓老師。
但不巧,趕上了疫情,一入行,她就感受到這個行業(yè)不穩(wěn)定的處境——線下課程隨時會被突如其來的檢查打斷。北京對線下課程的檢查十分嚴格,海淀區(qū)曾經火爆的線下培訓地點都被貼上了封條。
瑞寧所在的機構只好偷偷上課,每次都把大門鎖上,營造出關門的假象,其實樓上還在上課。“因為家長們都挺想上課的。有的大機構不敢開,但是我們小機構能開,他們就覺得只要孩子能上課,怎么都行?!比饘幷f。她也意識到,偷偷上課肯定不是長久之計。
今年7月24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發(fā)布《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yè)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
“雙減”正式落地,實施速度超過了大家的預料。
先是幾個大培訓機構的股價大跌,隨之而來的就是大規(guī)模的裁員。高途、好未來、字節(jié)跳動都先后公布了裁員決定。
裁員來得猝不及防。圖/《重版出來》
通知沒有任何預警。8月初的一天,淼淼看到工作群里有同事說,自己收到了教務人員的消息,小學低段組決定停課。過了一個小時,另一個同事說,接到了HR的電話,該組的老師要全部裁掉。十分鐘后,電話打到了淼淼這里,對方說了一些漂亮話,最后告訴她:“明天盡快來辦離職吧。”
盡管很多機構按照規(guī)定給予被裁員工N+1的薪資補償,但很多人無法接受突然來臨的失業(yè)。
淼淼本來覺得,自己可以充滿信心地做下一步打算,但離職后的第二天,她發(fā)現情緒瞬間就提不起來了。之前她常常因為工作忙沒有時間睡覺,現在有時間了,卻焦慮得睡不著。她在手機上寫下這樣一句話:“明天就要周一了,我卻沒有班可以上,從來沒覺得上班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
瑞寧所在的機構沒有裁員。盡管現實情況是機構總是交不上房租,安排的課程越來越少,但老板依然在群里告知大家,上課沒有問題,下學期還是可以保障大家的基本生活。瑞寧覺得不靠譜,便主動辭職了。
火速辭職后,瑞寧沒想好自己還能進入什么行業(yè),空姐是不可能再做了,新的領域又不景氣。在此之前,她的職業(yè)規(guī)劃是先在這家機構待幾年,積累一些經驗后再跳槽到頭部培訓機構。但顯然,這條路已經行不通了。
瑞寧回老家待了一段時間,因為過于焦慮又回到了北京。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每天她刷著求職軟件,熬夜到很晚才能睡著。
與此同時,有些人依然懷著一絲希望,等著看大機構會有什么新動作。但他們等來的卻是越來越不“樂觀”的消息:8月15日,學而思北京校區(qū)全面停課;新東方也陸續(xù)對之前報名的課程開始了“無條件按比例退課”。
2018年12月4日,內蒙古通遼,第五中學附近的補習班廣告牌。圖 / 視覺中國
宇宙的盡頭是考編?
當不穩(wěn)定因素來臨,很多人產生了對體制內“穩(wěn)定”的向往。據推測,今年可能會成為有史以來考編人數最多的一年。
“可是考編制哪有那么容易呢?”瑞寧說。她不是沒想過考編制,但一想到激烈的競爭和漫長的準備時間,她就打退堂鼓。和她一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現實情況是,能順利“上岸”的人少之又少。
張嵐還沒辭職,但她也在思考自己未來還能不能當老師,學歷不占優(yōu)勢的她無法考公立學校。她聽朋友說,可以考慮學一些育兒技能,做帶早教的高端育兒嫂,和家政公司簽約。
但她后來一想,育兒嫂大部分是年紀較大的女性,不無道理:誰會愿意讓年輕、好看的女生去家里帶孩子呢?
也有人把目光轉向各個互聯(lián)網大廠的企業(yè)內部培訓領域。小蘇在一周內面試了字節(jié)跳動、騰訊和美團的相關崗位,最后拿到了一個offer。盡管薪資水平他不是特別滿意,但他還是高興自己可以順利轉行。
對于被迫失業(yè)的人來說,可能上班就是一種幸福吧。圖/《重版出來》
有人依然對更大范圍內的教育領域懷著希望。新東方在北京、杭州等地設立了“素質教育成長中心”,教授內容包括藝術、人文、體育,以及父母培訓。
但隨著政策變得越來越詳細、具體,這也意味著,即使在非K12的教培領域,留給從業(yè)者的道路也越來越窄了:8月17日,北京市政府發(fā)布《北京市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yè)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措施》。
發(fā)布會上,有關人員明確說明,將不再審批通過新的教培機構,原本的機構也將重新審批。隨后又有消息傳出,線上直播服務商不得對學科類培訓提供直播服務。
有關部門試圖給這些年輕人一些幫助,發(fā)布會上提到,市區(qū)兩級公共服務機構將為教培人員提供1.03萬個專項崗位,包括教學教輔類、技術支持類、運營職能類和市場銷售類。
因為受不了失業(yè)的焦慮,淼淼找了一家小公司做運營,打算先干一段時間,同時再投簡歷。入職新公司的第一天,辦公室里的人很少,且年紀都比她大,氣氛安靜得讓她坐不住。她想念過去一起上班、充滿活力的同齡人,也想念戴著麥克風、站在教室里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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