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在百度輸入關鍵詞“科大訊飛”+“戰(zhàn)略合作”,相關結果有813000條,有股民開玩笑“科大訊飛真是個美女啊,誰都想拉她的手”;而當你輸入關鍵詞“科大訊飛”+“爭議”,相關結果有833000條,又超出了前者。
科大訊飛成立于1999年。那一年,互聯(lián)網逼近泡沫頂點,人工智能尚值嚴冬。即便2008年訊飛已在深交所掛牌上市,也直到近兩年才走到聚光燈下。
伴隨著聚光燈的,是一系列爭議化標簽:未做大先上市、A股第一家以人工智能為主業(yè)的上市公司、概念先行一度沖破千億市值、與業(yè)務發(fā)展同步并舉的持續(xù)性資本運作、政府訂單、大額補貼、BAT“圍剿”……這一切,讓科大訊飛成為追問中國AI商用路徑答案的必讀案例。
訊飛和BAT同生于2000年前后,卻未走類似的路。前者探索“中國自己的語音智能產業(yè)”,后者走向互聯(lián)網、移動互聯(lián)網;前者靠近政府,后者在市場中廝殺。近二十年過去,如今狹路相逢,又在AI大生態(tài)中匯合。
上周五,科大訊飛翻譯戰(zhàn)略暨新品上市發(fā)布會舉辦,今天,甲小姐深度對話科大訊飛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執(zhí)行總裁胡郁。我們將從訊飛的翻譯戰(zhàn)略等近況出發(fā),用上萬字的對話,追問科大訊飛對戰(zhàn)略、生態(tài)、競爭、市值、路徑、文化、護城河等問題的思考。
胡郁深入闡釋了訊飛所積極擁抱的“二元經濟體制”、和BAT的競爭關系與不同戰(zhàn)場,并回應了市場對訊飛商用前景的大詰問。
“他們根本不懂科大訊飛,”他對「甲子光年」說,“如果只認為互聯(lián)網、移動互聯(lián)網的思維是好的,那就還不太懂中國的經濟體制為什么在世界上能取得成功。”
以下為甲小姐和胡郁的對話。
戰(zhàn)略與市值:“訊飛是二元經濟體制,很多人看不懂訊飛也在這個點”
甲小姐:“翻譯戰(zhàn)略”一詞出現在最新發(fā)布會的主題中,這是訊飛第一次把翻譯抬到戰(zhàn)略高度嗎?
胡郁:對,第一次。
甲小姐:為什么它上升到了戰(zhàn)略高度?
胡郁:訊飛是一家非常不同的公司。我們不是互聯(lián)網公司,也不是移動互聯(lián)網公司,我們是一家技術創(chuàng)新型公司。我們有個口號叫“頂天立地”?!绊斕臁?,就是技術要達到世界先進水平;立地,是要盡量產業(yè)化。
“頂天立地”的另一層含義是,我們在做很多國家戰(zhàn)略相關的事。訊飛很多業(yè)務是從國家戰(zhàn)略出發(fā)的,教育、醫(yī)療、政法、安全、智慧城市……很多互聯(lián)網公司不愿意做這些,因為商業(yè)回報不一定是最好的。“板凳能坐十年冷”、“十年磨一劍”、“厚積薄發(fā)”這些詞,就是用來形容對國家有戰(zhàn)略性意義的事。
甲小姐:翻譯和國家戰(zhàn)略的關系是?
胡郁:比如我們做翻譯機,你可能想不到它的原因。兩三年前,國家提出援疆援藏,安徽對口援疆。援疆最缺什么?語言溝通。我們當時提出一個設想,能不能做一款機器幫助溝通?從商業(yè)角度看,漢藏和漢維翻譯的價值不一定大,但它對民族團結、民族融合非常非常重要。
一方面是計劃經濟里的國家戰(zhàn)略,一方面是市場,這就是我說的“頂天立地”的第二層含義。
甲小姐:你直接用了“計劃經濟”這個詞。
胡郁:中國為什么能在世界上取得成功?你得看到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的結合。高鐵、大飛機,包括航空發(fā)動機、芯片,我請問,這難道不需要計劃經濟的“集中力量辦大事”嗎?原來說計劃不好是因為你得不到足夠多的數據來支撐計劃,如果你有足夠多的數據,其實計劃經濟是很好的。
甲小姐:你在談到政府這件事上毫不諱言。
胡郁:完全不用避諱。兩彈一星這樣的東西誰來做?中科大當年是為了“兩彈一星”設立的,“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基因是在我們的血液里流淌的。但同時,我們的翻譯機又面向市場。這代表了訊飛的一種特點——二元的經濟體制。訊飛在兩種體制下都做,很多人看不懂科大訊飛的原因也在這里。
甲小姐:怎么理解你們的政府業(yè)務?
胡郁:不靠關系,我們完全是靠核心技術去為國家解決計劃方面的問題。我們做的都是很實在的工具,不是那些虛的。像移動互聯(lián)網、共享單車,我們可能離得稍微遠一點,但我覺得中國需要訊飛這樣的企業(yè)。
甲小姐:“計劃”的邊界是什么?什么交給“計劃”,什么交給“市場”?
胡郁:計劃是由國家頂層戰(zhàn)略決定的。比如教育,可以分成“墻內”和“墻外”,墻內就是公立教育,“教、學、考、評、管”所有方面都是國家撥款。墻外就是市場經濟帶來的教育創(chuàng)新體。我們先以國家戰(zhàn)略為主,把墻內做好,再向外輻射。現在很多創(chuàng)業(yè)公司是反過來的,先做墻外,然后想進入墻內。不同行業(yè)的國家戰(zhàn)略不同,我們參與的深度也不一樣。我們在教育、醫(yī)療、政法、安全和智慧城市這些行業(yè)里,都是從計劃經濟開始,從國家戰(zhàn)略,到行業(yè),再到消費者市場,循序漸進。
但另一塊,訊飛有個“消費者事業(yè)群”,這是我領導的部門,這一塊是反向的,需要先在市場里獲得最終用戶的認可,再往中間走。我們做翻譯機、輸入法、語音云、跟京東合作的音箱都是這樣。
甲小姐:訊飛第一代翻譯機賣了多少?
胡郁:在中國賣了20多萬臺。
甲小姐:反饋怎么樣?
胡郁:解決了一些問題,但還需要持續(xù)升級,這也是我們推出二代的原因。
甲小姐:一代的主要問題在哪?
胡郁:第一,它最初是為了國家戰(zhàn)略,主要用在漢維、漢藏翻譯,在設計上沒有屏,因為很多人不識維吾爾語,給他寫字也沒用,但是在其他場景就不一樣了,我們發(fā)現它可以更好;第二,翻譯機是個新品類,需要深入用戶場景不斷洞察,比如帶到國外了好不好用,會對語種、交互等提出更高要求。
甲小姐:精簡總結一下你們的翻譯戰(zhàn)略。
胡郁:首先,翻譯機是面向最終用戶的市場化產品;第二,我們在國家計劃經濟方面承擔了非常大的、不是利益驅動的工作;第三,我們和具有翻譯資源的合作伙伴廣泛建立緊密關系,比如上海外國語學院高翻學院、中國外文局、外交部,最近我們的聽見實時中英文轉寫系統(tǒng)也和聯(lián)合國達成了合作;第四,我們的翻譯產品線輻射一些精深的領域,比如知識產權。
甲小姐:中國要做世界強國,中文就必須能在全世界滲透和輻射。
胡郁:是,訊飛把翻譯當做一項事業(yè)來做。慶峰也是人大代表,關于一帶一路和人類命運共同體,在兩會時,我們專門有個提案叫“人類語言大互通計劃”,一定要做,而且要把技術掌握在我們自己手里——過去聯(lián)合國里真正能提供這個服務的就是美國。我們不同于互聯(lián)網行業(yè),一些投資人為什么不投芯片?因為投入產出比不高。但我們不一樣,我認為這是中國應該做的事。
甲小姐:你最近一次看訊飛股價是什么時候?
胡郁:好久沒看了。
甲小姐:你并不太care你們的市值?
胡郁:基因和經歷讓我們看得更長遠。有行業(yè)分析認為如果訊飛真正把生態(tài)建成,可以實現萬億市值。
甲小姐:現在訊飛的高市值恰恰是它面臨爭議的一個很大原因,去年年底一篇文章叫《保衛(wèi)科大訊飛》。
胡郁:那篇文章內容不準確。
甲小姐:你可以反駁的地方是什么?
胡郁:他們不理解科大訊飛,不懂科大訊飛的二元經濟體制。如果只認為互聯(lián)網、移動互聯(lián)網的思維是好的,那就還不太懂中國的經濟體制為什么在世界上能取得成功。
有兩種市場模式,一個是計劃經濟,一個是市場經濟,訊飛在兩方面都有自己的優(yōu)勢,但在計劃經濟、國家戰(zhàn)略模式上更強。大家普遍拿我們的一半跟別人比,是因為另外一半他看不明白。他只看到了很多政府補貼,看我們現在的盈利,但我們還在一個戰(zhàn)略構建階段,要做技術投入,也要打市場,難以避免所謂的“虧損”。
甲小姐:對很多人來說,你市值800億,就得有25億以上的利潤,你不這么認為?
胡郁:我們現在的市值是需要利潤去支撐的,但這里有個超前關系,現在你的市值反映的是市場對你未來盈利的預期。如果一個成熟企業(yè),將來已經沒什么發(fā)展空間了,它的估值就得按它現在的利潤來。
甲小姐:我認為市場上對訊飛市值看法不一,不在于大家認為訊飛現在不賺錢,而在于大家沒有看到訊飛遠期清晰的商業(yè)模式。換句話說,大家沒有看到未來它有能實現25億利潤的清晰商業(yè)模式。這一點你們已經有清晰思路了嗎?
胡郁:我們有一個非常清晰的目標。不管是從計劃經濟的國家戰(zhàn)略,還是從市場經濟的群眾需求兩個角度,我們都會在三年之內做到。
甲小姐:你有信心,三年之后大家就不再爭議訊飛的市值了?
胡郁:現在的市值不是我們的目標。
戰(zhàn)場與路徑:“我和BAT一開始就在兩條跑道上”
甲小姐:有人說“人工智能的落腳點是智能生活,而不是智能對話”,聽說讀寫等語言相關業(yè)務,在訊飛生態(tài)的比重是多少?
胡郁:這部分主要是我們消費者事業(yè)群做的事。2017年,消費者事業(yè)群占整個訊飛銷售額的比重大概25%,將來3年之內的目標是銷售額占比要達到50%。
甲小姐:訊飛會越來越to C?
胡郁:應該說面向最終消費者的業(yè)務比例一定會越來越大。關于交互的理論,我最先提出來一個概念——“基于視覺呈現的語音交互”。為什么機器視覺在交互上沒有意義?因為人是沒有顯示器的。
甲小姐:你給消費者事業(yè)群過去一年的表現打多少分?
胡郁:70-80分。我的目標是,我這塊業(yè)務要3年翻10倍。每年都要翻倍,按照這個速度往上走,才可能在競爭中勝出。
甲小姐:說到競爭,你們和BAT幾乎同時成立,但訊飛現在的市值和BAT還存在不小差距。
胡郁:BAT成立時,互聯(lián)網的風潮已經到了,而我們成立時,人工智能的風潮還遠得很,說白了就是timing,但這不是我們所在乎的。
甲小姐:你的意思是,你們雖然幾乎同時成立,但你們并不是同一個時代的公司?
胡郁:是。做人工智能公司只有兩種辦法,一種就是很早成立,活下來,蓄積能量,走在風口前面;另一種就是等風來了再做。我們屬于前者,有自己的大信念。訊飛不是風口的追逐者。
甲小姐:以20年的時間維度回看,相比同一時期的BAT,你們當時選擇to B、to G,你認為,你們的選擇是加快了訊飛的發(fā)展,還是拖慢了訊飛的發(fā)展?
胡郁:我們的選擇是正確的。在技術還不成熟時,你沒有辦法用技術去做C端的市場。當時成立的其他語音識別公司,都失敗了、消失了。直到2010年,訊飛才首次把語音識別做到可以使用的程度。這中間的時間,你是沒辦法人為壓縮的,不是公司努力了你就可以提前八年把它搞出來,不存在。
甲小姐:AI和互聯(lián)網的周期區(qū)別在哪?
胡郁:AI依賴于互聯(lián)網和移動互聯(lián)網的發(fā)展,如果沒有云計算、大數據,根本做不了AI。所以我們和BAT一開始就在兩條跑道上,只不過現在這兩條路有了相交。
甲小姐:你們在教育行業(yè)里也拿單子做了些教育信息化的事,這是人工智能嗎?
胡郁:真正要實現的都是智能化。智能化不是空中建樓閣,如果沒有信息化,建不出智能化。
甲小姐:但你們今天和BAT相逢在同一戰(zhàn)場,而且他們資金非常雄厚,怎么和他們較量?
胡郁:現在這個戰(zhàn)場拼的不只是資金。臟活苦活累活,看起來收益率不高,有人不一定愿意做。可是你看這次中興芯片事件,有些臟活苦活累活,以后你還得去做。
甲小姐:但BAT能搶到你搶不到的人。
胡郁:一個公司不是人越多越好,也不是越牛的人集中在一起越好。
甲小姐:你需要什么樣的人?
胡郁:第一,你確實要有世界上頂尖的科學家,不然你都不知道什么是真的好。我們訊飛有一批這樣的人。
甲小姐:還需要什么人?
胡郁:你跟各行業(yè)對接,中間要有一批人去做落地,包括咨詢。你要告訴這些人人工智能怎么做,手把手分析具體業(yè)務,不是做一個實驗室往那一搬就可以了。人工智能首先是一種思維方式,所以一定是各種層次的人都要有。
甲小姐:訊飛里有哪些職位是BAT沒有的?
胡郁:現在市場最缺的是既懂核心技術、原理,又愿意接地氣去解決實際問題的人。其實做研究最難的是“定義問題”而不是解決。如果你不會把行業(yè)里的一個具體問題定義、抽象成一個研究可以解決的問題,根本行不通。訊飛研究團隊最重要的能力是,我們知道國際最一流的進展,但我們也有定義實際問題的能力,從市場中來,到產品中去。
甲小姐:你會不惜代價去挖人嗎?
胡郁:我們挖的不是最牛的人,是最合適的人,是“板凳能坐十年冷”的志同道合的人。我們的價值觀是做正確的事。并不是越賺錢就越幸福,幸福來自于你整天在做你認為正確的事,而不是每次都去選能成功的事。正確的事能不能做成是個概率問題,但如果你賺了很多錢卻被人記恨,你就失敗了。
甲小姐:你們每年投多少錢做研發(fā)?
胡郁:十個億左右。
甲小姐:研發(fā)方面,訊飛沒有像很多巨頭一樣什么都做。
胡郁:我們會在我們認為最重要的地方多投入。公司的成敗是一個冪,底數是戰(zhàn)略,指數是執(zhí)行,公司的組織架構要服務于執(zhí)行。我們?yōu)槭裁闯闪⑾M者事業(yè)群?就是為了高度集中力量來執(zhí)行。
甲小姐:你們聚焦的這些技術的護城河夠不夠深?
胡郁:人工智能最大的挑戰(zhàn)就是語義問題,現在仍解決不了。提到自然語言理解,你馬上想到什么?從文字里去學習知識。但人類的很多知識、常識,不是用文字表達的。0到6歲的小孩看不懂文字,但他已經會理解語言與知識表達,還有常識。他不是靠看書,他是靠實踐。沒有文字表達的知識機器怎么學?這些我們都在摸索。
甲小姐:假如你將大語言體系的技術都做好了,你怎么面對BAT的免費策略?
胡郁:免費是一個old story。第一,某種程度上免費意味著你服務跟不上,同時在行業(yè)市場免費的代價是交出數據和控制權;第二,硬件時代做免費已經被證明是錯誤的。
甲小姐:硬件必須直接賺錢
胡郁:技術可以免費,要不就服務收費,要不就羊毛出在豬身上。
甲小姐:百度會補貼,會以低于成本價的價格去賣產品,我相信BAT都會這么做。
胡郁:中國著名經濟學家許小年曾經說,補貼可以啊,拿草喂羊,羊都來了,但是你不扔草羊就跑了,所以必須要修柵欄。問題是柵欄在哪?
補貼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用的。不能把老的成功經驗不加改變地直接用在新商業(yè)生態(tài)系統(tǒng)里。新池子里的PH值不一樣了,空氣中的氧分也不一樣了。
甲小姐:假如你就是比人家貴,消費者為什么會買你的產品?
胡郁:用戶體驗。第一,硬件本身的用戶體驗跟軟件有很大差別,軟件可以快速迭代,但硬件很容易感到品質差異,硬件是臟活苦活累活,是我們的機會,我們更尊重硬件的傳統(tǒng),我們會用“十年磨一劍”的精神去做我們認為對的事,而不是簡單粗暴地大規(guī)模補貼。
第二,要研究生態(tài)。你要想想,你帶動了生態(tài)里的哪些人?一味地擠壓價格,生態(tài)里你的合作伙伴都沒有利潤,你給用戶的最終體驗能好嗎?
訊飛的護城河:“不懂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公司只會有偶然的成功”
甲小姐:把你們的營收拆解一下。很多人說,訊飛真正來自AI技術的收入占比很低。
胡郁:沒錯。現在我們要的銷售額其實已經不是技術在提供了。做技術,永遠不可能在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里做成一家很大的公司。
甲小姐:你怎么理解生態(tài)系統(tǒng)?
胡郁:對于生態(tài)系統(tǒng),我在2011年時就有了深度思考。
一個公司的大小取決于三個東西:
第一,你所在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本身夠不夠大?訊飛現在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原來是兩個生態(tài)系統(tǒng),一個叫通訊,做功能手機、做運營商的,一個是ICT(注:Information, Communications, Technology,簡稱ICT) ,做互聯(lián)網、PC、筆記本的,但后來它們融合了,就是移動互聯(lián)網。移動互聯(lián)網是一個非常巨大的生態(tài)。
第二,你離這個生態(tài)的控制節(jié)點有多遠?任何一個生態(tài)里都有統(tǒng)治者,海里是鯊魚,陸地上是獅子、老虎,你離控制者越近,或者你就是控制者,你的公司規(guī)模就可能越大。從控制者到非控制者是個漏斗,資源先到控制者,再往下給各環(huán)節(jié)。計劃經濟里的控制者是誰?你永遠不可能超越它,這個生態(tài)是跟政治連在一起的。
生態(tài)系統(tǒng)有兩種,一種是控制者很難被替代的生態(tài),比如石油生態(tài),??松っ梨谶@么多年來一直是行業(yè)老大,在這種生態(tài)里,有延續(xù)性創(chuàng)新,沒有顛覆式創(chuàng)新,公司能做的就是往上爬,從原來供應技術到后面供應方案,到生產,到最后有品牌;還有一種生態(tài)是“城頭變幻大王旗”,比如計算機、通訊領域,每隔幾年就會有大變化——要么你就在不變的生態(tài)里爬到頂,成為控制者;要么你就利用生態(tài)重構的機會,取代舊生態(tài),成為新的控制者。
第三,在你所在的環(huán)節(jié)里,有多少家公司在做這件事,能做這件事?不同市場的集中度是不同的,你不僅要看漏斗有多大,你還要看有幾家在切,切成6塊和切成600塊肯定不同,越多公司能做,你能做大的可能性越小。
甲小姐:總結一下,你的公司能不能做大,就看生態(tài)大小、離控制者的距離,以及它壟斷的可能性。
胡郁:沒錯。當我們理解了生態(tài)系統(tǒng)之后,你剛才問我的問題,從來就不是問題,你靠賣技術肯定不可能構造新的生態(tài),你不可能成為控制者。除非你壟斷,但現在技術壟斷的人不存在。
甲小姐:我們看到的恰恰是技術同質化競爭越來越嚴重。
胡郁:對,所以你要在生態(tài)里往上面爬,逐步做產品、做方案。不過我要補充,語音還沒有同質化,現在就算有幾個巨頭在做,他們做的也不全面,壁壘還是高。
甲小姐:訊飛花了不少錢在投資和布局上。你們投了多少家公司?
胡郁:大概四五十家,最近幾個獨角獸我們都投了,商湯、優(yōu)必選、寒武紀。
甲小姐:投了之后你們會有什么關系?
胡郁:輔導和耦合。
甲小姐:我們回過頭來看市場經濟這一部分,BAT等巨頭跟你競爭的這部分,你怎么看這個生態(tài)未來的變化?
胡郁:訊飛有機會去構建一個新生態(tài),在新生態(tài)里成為控制環(huán)節(jié)的co-founder之一。
甲小姐:為什么?
胡郁:我有幾個基本判斷:
第一個趨勢是,互聯(lián)網時代的“超級馬太效應”正在消失?;ヂ?lián)網時代除了互聯(lián)網大公司誰還有權力?但到移動時代,手機廠、美圖秀秀這樣的超級APP的權力都比以前大了,運營商的權力也比以前大了,運營商現在的問題是體制問題,但其實他們挺有機會,因為他們掌握著真正的大數據——他們只是不會用,但我們有優(yōu)勢去用,因為中國移動是我們第一大股東;
第二個趨勢是,互聯(lián)網硬件的壟斷性會降低,不像現在的手機。To C產品分兩種,一種是大C,一種是小C,大C是工具性產品,一定會同質到幾家,比如汽車、家電、PC、筆記本、手機,沒了,就這些;但人類有很多產品,比如家具、玩具、吃的,就是小C,有些行業(yè)你永遠沒法壟斷,因為用戶要的就是多樣性,這時做賣場就很有優(yōu)勢,比如國美、蘇寧、紅星美凱龍。
甲小姐:你認為機器人終端的分布不會像手機?
胡郁:不會。工業(yè)機器人,就四家真正掌握核心壟斷性地位:ABB、發(fā)那科、庫卡、安川;但在消費者機器人方面,你要讓用戶用一樣的機器人?我不相信。一定是小C。小C的話,反而是渠道或服務起重要作用——如果做手機想成功,你必須做一個手機廠商,但你去做硬件或玩具,不一定要這樣。
甲小姐:那么訊飛現在的生態(tài)戰(zhàn)略是?
胡郁:平臺和單品相互耦合。為什么Amazon要做Echo,Google 要做Google Home,就是這樣的戰(zhàn)略。將來硬件不會像以前那樣一家獨大,這就造成了一種新的商業(yè)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存在,原來是超級馬太效應,贏者通吃,但將來,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都是分散化的,每個公司都有,公司之間要相互分享知識、數據、經驗和利益——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混合正交的商業(yè)生態(tài)”。
甲小姐:在你看來,行業(yè)市場和消費者市場,都會是“混合正交”的生態(tài)?
胡郁:是的。在一個混合正交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統(tǒng)治者不是單一的,我們希望和別人一起成為新生態(tài)中的一個co-founder。
甲小姐:一句話描述訊飛在新生態(tài)中的打法。
胡郁:在中國的特定二元經濟體制下,用混合的商業(yè)生態(tài)去做面向行業(yè)和面向消費者的業(yè)務——計劃經濟的行業(yè)生態(tài)不會重構,我們用人工智能漸進地改進;在消費者業(yè)務里,訊飛的野心是跟一幫新的重要戰(zhàn)略合作伙伴去構造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下的新商業(yè)生態(tài)。
甲小姐:我是不是可以打個比方,訊飛想做的事類似高鐵社會的賦能者,從行業(yè)端看,你幫各地修筑高鐵,輸出修筑高鐵的能力;從消費端來看,你和各種渠道合作去賣票,讓所有乘客進入大高鐵社會?
胡郁:是的。我非常同意馬化騰的一個觀點,要“去中心化賦能”,而不是集中性賦能。幫他來修高鐵,但是修完以后呢,不是說這個高鐵就是我的,而是我?guī)湍氵\營。
甲小姐:你心中靠生態(tài)系統(tǒng)成功的公司多嗎?
胡郁:有些公司確實意識到了這一點,成為了新生態(tài),而且不斷改進,這是為什么我覺得有些公司的市值可以一直往上漲;但有些公司根本沒懂這個東西,只是偶然的成功。
甲小姐:你覺得中國真正懂生態(tài)的企業(yè)家有幾位?
胡郁:馬云2009年去蒙牛參觀,牛根生自豪地跟馬云講,你看我從來不養(yǎng)牛,我也沒有運牛的車、運牛奶的車,都是我的生態(tài)在做。后來他們在帳篷里面開會,講淘寶怎么打、怎么要發(fā)展,他們是很早就懂的,其他人我不知道。
甲小姐:雷軍肯定是懂的。
胡郁:對,雷軍肯定非常明白,他也是金山以后痛定思痛得來的。
甲小姐:你的意思是,有的公司做產品,做模式,做品類,但做大做強就得靠做生態(tài)?
胡郁:至少你要理解生態(tài)的構成。不是每個公司都有資格去做生態(tài),特別那些創(chuàng)業(yè)小公司就不要談生態(tài)了,你得趕快做一個產品把自己養(yǎng)活,但你要知道生態(tài)是什么,你要跟哪個生態(tài),是跟微信,還是跟淘寶。并且生態(tài)是一個知易行難的事,知道是一回事,把它做出來是另外一回事。
甲小姐:訊飛現在做到的,相比于你想像中的生態(tài),走了萬里長征的多少步?
胡郁:現在走了一半,我們已經有這個基礎了。
甲小姐:為什么訊飛有機會做出新的生態(tài)?
胡郁:因為新的“技術爆炸”還沒到來。語音還在技術爆炸之前,但爆炸的臨界點已越來越近,肯定有人會贏。
甲小姐:臨界點在什么時候?
胡郁:等“基于視覺呈現的語音交互”真正進入大家視野的時候。
現在的智能手機,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基于視覺呈現的觸摸交互”,人類觸摸交互已經很久了,比如開關,但為什么開關價值不大?因為沒有視覺呈現,不能根據你的變化產生不同的結果,但手機就非常有價值。
我不是說“基于視覺呈現的語音交互”會完全取代“基于視覺呈現的觸摸交互”,但它會分流一大部分。你坐在一個大屏前,用“基于視覺呈現的語音交互”所得到的東西跟你在手機上拿手指點的體驗是不一樣的。為什么看電影、看電視、或者將來的某些購物場景可能要用大屏的原因就在這里。交互越簡單,你背后的那個系統(tǒng)就要越聰明。很多人不理解訊飛,不理解我為什么有自信,但我想我對這個方面的規(guī)律是理解的。
甲小姐:你的意思是,“技術爆炸”的臨界點越來越近,你先把這個道路系統(tǒng)鋪好了,等待著高鐵的速度從100km/h變成300km/h那一天到來,那時人們都會發(fā)現高鐵遠超于馬車?
胡郁:是,只是等待的過程比較困難。
甲小姐:發(fā)展近20年,今天你覺得訊飛有護城河嗎?如果有,這個護城河什么?
胡郁:第一條護城河是我們的基因,技術創(chuàng)新的基因,我們總能夠在技術上領先、超前,這是不能否認的。
第二條護城河,是我們對“二元經濟體系”的適應。現在的中國是計劃和市場緊密交織的,這方面我們有充分經驗。
第三條,是新時代的機會。新時代需要新的商業(yè)生態(tài)系統(tǒng),需要做苦工,又需要對國家戰(zhàn)略非常重要的、長時間去積累的東西。不是某一家單獨成功,而是要把中國的很多資源結合在一起,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是一個客觀存在的事實。
甲小姐:三條護城河,最重要的是哪一個?
胡郁:最后一個。時代所期待的新商業(yè)生態(tài)。
甲小姐:所以你沒有把上一個時代的巨頭當作競爭對手。
胡郁:把競爭對手打死了你也不一定贏。要想真正贏,必須符合將來的發(fā)展趨勢。
甲小姐:你眼里盯著的不是競爭對手,而是正在發(fā)生的大時代?
胡郁:大家都在盯著大時代,但大家對“時代”的認識是不一樣的。
思維與直覺:“我經過很多深度的思考,深度的思考來自于我的痛苦”
甲小姐:你每天都在面對一個如此復雜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做什么,不做什么,你思維中的“源代碼”是什么?
胡郁:我的源代碼是什么?是每天跌爬滾打積累的直覺。
甲小姐:你有意讓自己接地氣,還是你本身就接地氣?
胡郁:有意的。我覺得我還不夠接地氣,因為我是標準的科班出身。
甲小姐:成功的企業(yè)家有兩種,要么就是上帝視角,一般學院派都容易上帝視角;要么就超級用戶,你給我扔到哪我都能突破。
胡郁:上帝視角的人適合做源頭核心技術系統(tǒng)創(chuàng)新,底下的人適合做微創(chuàng)新、產品創(chuàng)新和應用創(chuàng)新。一個組織應該把這兩種人結合在一起。我們現在團隊里什么人都有,這點我比較高興。
甲小姐:你會不會感嘆自己走了20年的這條小路怎么突然這么擁擠?
胡郁:這個我早就理解,技術爆炸時誰都會進來。當時PC火的時候,中國有幾千家PC廠商,連中國銀行都做過。一個東西火起來之后大家都會入場,就看最后誰堅持住。
甲小姐:如果未來訊飛可能栽跟頭,最大的坑可能是什么,發(fā)生在何時?
胡郁:中流擊水,不進則退。你不要以為你能穩(wěn)定在一個地方,你不上去就會下來。關鍵是我們能不能代表中國趟出來一條路,發(fā)展成真正的技術創(chuàng)新型公司。
甲小姐:什么是真正的技術創(chuàng)新型公司?
胡郁:四個標準。技術世界最好、有利潤空間、利潤投入到更前沿的技術中去、國際化。華為就做得很好,所以他現在面臨的風險就低很多。
甲小姐:你在訊飛這么多年,你有經歷過顛覆自己認知的時刻嗎?
胡郁:這個過程很多。你問我的問題,我自己問過自己千百遍。
我顛覆自己主要有兩個過程,一是我們怎么做研究。05年到07年我跟我太太一起在香港大學,那段時間我搞懂了“怎么做研究”,回來后建立了訊飛的研究院,這讓訊飛在之后抓住了很多機會;
第二個是從2012年到現在我一直在想的問題,也是你今天問的,訊飛究竟該走哪條路?計劃路線在中國到底行不行?這是一個根本性問題,直到我懂得這個商業(yè)生態(tài)系統(tǒng)以后,我才找到答案。
很多人把上市視作目標,但在我看來,上市根本不是目標。你有可能上市了,但你在生態(tài)系統(tǒng)里的位置仍然非常偏遠。所以我們不會去討論底有多少收入來自AI技術,我們其實是往上做項目方案、做產品、做運營。你越往上走,你在這個生態(tài)里面越靠前。
甲小姐:所以你現在已經可以不再強調我是一家AI公司了,對嗎?
胡郁:我們不是一家AI技術提供公司。我們的目標,任何一家公司的目標,都是成為一個商業(yè)生態(tài)里的核心角色。
甲小姐:你當下最大的挑戰(zhàn)是?
胡郁:把消費者事業(yè)群做得更好。我對這個還是有信心的,因為我們底下那幫人,他們既臥薪嘗膽,又能抓住機會,還有越來越多人在加入這件事。
甲小姐:領銜科大訊飛的未來業(yè)務,你的壓力大嗎?
胡郁:壓力當然大,我有段時間睡不著覺。
甲小姐:那你現在的信心來自于什么?
胡郁:人有智商,有情商,還有一個,叫逆商。我想我至少經歷過這個東西。我經過很多深度的思考,深度的思考來自于我的痛苦。
本文轉自甲子光年,作者甲小姐,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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