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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我參加了浙江省的文科高考。作為一個縣城一中的考生,我的班級成績僅列第11名,但全縣排名達到了21名,全省排名在800名出頭。那一年,我所在的學校登上了自辦學以來的歷史最高峰:全校660多名考生參加文理藝體高考,8名同學被清華北大錄取,超過70名同學被985高校錄取,一本上線率超過40%。
這一紀錄必然是“前無古人”的,恐怕也是“后無來者”的。2005年之后,盡管學校也曾創(chuàng)造過一些輝煌,但與我屆成績不能同日而語,且總體呈現(xiàn)下滑趨勢。十年后,文科考生和我個人同樣的全縣排名,別說985高校,就連211都不敢保證。
起初,我屆同學都在為自己的實力感到驕傲,但隨著視野地展開,我發(fā)現(xiàn),全國很多縣城中學的興衰節(jié)點,幾乎都處于2005-2010年之間,而這些變化其實與學生個體的資質(zhì)高低、努力與否毫無關系。
高速城市化進程中的“降維打擊”
“寒門難出貴子”,這并不是最近幾年的新現(xiàn)象。以北大2016級3363名本科生的數(shù)據(jù)為例,農(nóng)村學生占比為16.3%,差不多是1/6。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比例還是建立在北大推出針對貧困學子的“筑夢”計劃之后才達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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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中國的城市化率為57.4%,其中就中學生比例來說,農(nóng)村考生則占到了54.6%。通過計算可知,農(nóng)村學生想要考上北大的概率只有城市學生的1/6不到。同樣的情況,也存在于清華。從中國最好兩所大學的錄取情況來看,以農(nóng)村學生為主要生源的縣城中學,其衰敗的形勢是客觀存在的。
而在這個衰敗的過程中,典型縣城中學也經(jīng)歷了多方面的變化。首先是生源規(guī)模開始下降,因為從城市化率來看,1998年是33.25%,而2018年是59.58%。也就是說,在過去20年中,超過3億中國人從農(nóng)村人變成了城市人。此外,城市化率統(tǒng)計口徑為戶籍人口,但實際上還存在著超過2億人口處在流動狀態(tài),如果加上這一部分,那么農(nóng)村生源迅速下滑也就更加不出人意外。
其次,整個縣域乃至地級市市域的優(yōu)秀學生,正在不斷被省城的優(yōu)質(zhì)中學所吸納。在很多省份,一些示范性重點高中都有全省招生的特權,在這種政策背景下,一部分農(nóng)村學生得以進入更好的中學,這對他們顯然是利好。但反之,對于縣城中學來說,他們則失去了最有可能幫助自己打招牌、搏名聲的生源。
最后是私立高中興起之后對縣城中學優(yōu)質(zhì)師資的爭奪。由于收入提升明顯,礙于公共財政體制的束縛,很多優(yōu)秀老師并不能在體制化的縣城公立中學中拿到滿意的薪資,一旦私立學?;蚺嘤枡C構伸出橄欖枝,優(yōu)秀教師的流逝也必成不可阻擋之勢。
因此,僅僅從資源配置的角度來看,縣城中學在城市化高歌猛進的洪流中,很難真正維持原有的水準。在和省城中學的競爭中,縣城中學的校長、老師和學生會清醒地意識到,彼此并不在一個維度上。一旦同臺競爭,縣城中學面臨的無異于是一種“降維打擊”。
縣城中學衰敗背后的極化現(xiàn)象
就宏觀而言,縣城中學的衰敗是一個基本趨勢。但是,在這一趨勢背后,也存在著一些成功的異類抵抗者。例如安徽的毛坦廠中學,位于大別山深處,本無資格與省城的優(yōu)秀中學叫板,他毛坦廠中學通過規(guī)模效應,通過向建立起一整套應付高考的“軍事化策略”,最終實現(xiàn)了突圍。
與毛坦廠中學情況類似的還有河南的鄲城中學,這所縣級高中連續(xù)7年被清華北大錄取的學生總計超過了210名。此外,從廣義上來說,河北的衡水中學也可以納入到“縣城中學”的概念范疇,畢竟衡水的發(fā)展水平并不比縣城高出多少。而這些突圍成功的縣城中學,他們呈現(xiàn)給主流輿論的形象,幾乎都是“扼殺人性的”面目。在浙江,曾有教育局官員公開表示不歡迎衡水中學來辦分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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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城高中以殘酷的“時間利用法”實現(xiàn)升維競爭,只有極少部分獲得了成功。而在失利的基本面背后,還存在著一線城市一流高中繞過高考直接出國留學,和偏遠農(nóng)村地區(qū)的孩子艱難上學的兩極化現(xiàn)象。
在一二線城市,一所普通中學的教學水平都足以碾壓偏遠小鎮(zhèn)的中學,城市家長所擔心的是孩子進不了最好的幾所中學,而并不擔心孩子沒有學上。城市孩子的肥胖率、近視率飆升,家庭親子關系惡化,都拜白熱化的教育競爭所賜。但在偏遠鄉(xiāng)村,因為路途遙遠,學生很早開始寄宿,老師老齡化加劇(年輕老師不愿意來),家長長期在外打工,整個教學狀況處于一種破敗狀態(tài)。
從高考成績來看,北京、上海、天津作為高考優(yōu)勢最大的三個城市高考考生的一本錄取率分別達到30.5%、21.8%和24.1%,985高校錄取率達到了4.29%、5.33%和5.81%。而以邊疆省份云南省的“教育洼地”紅河州為例,當?shù)赜腥齻€縣:金平、綠春和紅河,某年高考一本上線人數(shù)分別為10人、1人和6人。也就是說,北京一所普通高中的普通班,一個班的一本錄取人數(shù)就超過了這3個縣的錄取總和。
所以,那些突圍的縣城超級中學,給人以“反人性”的感覺,而城市教育競爭的極端激烈和偏遠鄉(xiāng)村教育的日益潰敗,共同構成了縣城中學整體衰敗背后的三種景觀。這三種景觀看起來互不相干,但實際上卻反映了中國基礎教育的不同面向。
反哺“底部20%”,是未來20年的重要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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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程度上,縣城中學的衰敗可以被看成是“偽命題”。因為評判中學興衰的指標最終都會落在高考上,而高考是一場零和游戲,不可能出現(xiàn)競爭雙方同為贏家的現(xiàn)象。省城中學優(yōu)勢越明顯,縣城中學自然就越衰敗。而在這個過程中,實際上伴隨著轟轟烈烈地教育移民。人們從鄉(xiāng)村移到縣城,從縣城移到地級市,從地級市移到省城,再從省城移到北上廣深。
一線城市的教育之所以越來越激烈,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加入游戲的玩家越來越多,玩法越來越精妙。而從政府的角度來看,真正要大力關注的是那些沒有能夠進行教育移民的家庭,這部分人通常生活在偏遠鄉(xiāng)村。按照楊東平的說法,他們是“底部的20%”。
偏遠鄉(xiāng)村常常面積很大,交通不便,校園破舊,師資不足,家長不在.....甚至,按照斯坦福大學經(jīng)濟學教授羅斯高帶領團隊的實證研究,有相當比例的農(nóng)村孩子伴有貧血、吸血蟲病、智力發(fā)育遲緩等問題。教育公平不是終點公平,而是起點公平,對于這20%的孩子,他們需要精準教育扶貧。
由于這“20%”的學生十分分散,各自情況也不盡相同,所以根本不可能通過一刀切或大包干的方式去解決。相反,國家除了在資源上向這些鄉(xiāng)村學校,尤其是小學、幼兒園傾斜,也要鼓勵企業(yè)、社會人士進入實地,與當?shù)亟逃块T官員、校長老師一同做出規(guī)劃,并進行長期實踐、觀察和調(diào)整。
這注定是一件異常復雜且看起來投入產(chǎn)出比很低的事,需要大批有資源、有眼界、有定力的城市精英加入其中,只有中央和城市的資源不斷流入偏遠鄉(xiāng)村,鄉(xiāng)村教育的困境才能得到解決。然而,在未來20年內(nèi),這又將是中國教育扶貧最重要的使命。這項使命能否順利完成,關乎的是中國發(fā)展的基本走向。
本文轉(zhuǎn)載自微信公眾號“校長會”,作者尼德羅。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轉(zhuǎn)載請聯(lián)系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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