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攝圖網(wǎng)）

芥末堆  那子 5月7日 

不知何時開始，項目制學習（Project-based learning，以下簡稱PBL）成了眾多STEM、研學教育、營地教育培訓機構(gòu)響亮的招生口號，全日制學校也在用校企合作的方式組織PBL課程，芥末堆在收集中了解到，看似“流行”的背后，PBL落地實踐卻遇到巨大挑戰(zhàn)。

“用一句話解釋下您理解的PBL是什么？”

“讓學生自主解決復雜問題的過程”、“基于項目”、“以學生為主導”，收集中，PBL實踐者給出完全不同的答案。這或許是PBL所強調(diào)的不同的側(cè)重點，也或許反映出，現(xiàn)在我們對PBL還沒有較為清晰的理解。

知道PBL是好東西，但問題依舊很多

“其實，以項目制學習的教育想法早就存在，我們那會兒就有興趣小組?！本€下STEAM課程培訓機構(gòu)愛思酷的CEO曾憲武覺得，以項目制學習的教育理念一直存在與教學活動中，只不過當時沒有起名字罷了。

當PBL教育理念正式提出，引入中國之后，落地實踐遇到了巨大挑戰(zhàn)。學校缺少優(yōu)秀的師資隊伍，而校外培訓機構(gòu)則需要考慮上課的時間因素。

做過多年P(guān)BL師資培訓的任竹晞告訴芥末堆，在與公立校合作的線下PBL師資培訓中，部分校內(nèi)老師的積極性不是很高。一方面，老師需要考慮考核標準，如果校方并沒有對老師做強制要求，老師并沒有十足的動力做PBL實踐。另一方面，教師的教育思想沒有轉(zhuǎn)變過來，還不能完全適應“以學生為主導”的教學環(huán)境。

任竹晞所在的一初教育在設計線上PBL師資培訓的課程時，將“PBL教育者必備心態(tài)”作為講授內(nèi)容，任竹晞認為這非常重要。

“老師一定要改變思維定式?！比沃駮劯嬖V芥末堆，很多老師會在實際操作中產(chǎn)生問題：有的老師因為自身對這個項目不是很了解，就選擇學生都知道的簡單項目去操作；或者傾向于做一套可以面向所有學生的課程，沒有考慮學生的興趣和需求；有的老師為了減少因為自主討論而造成的混亂，而降低學生的自主性和發(fā)言時間。

任竹晞直言，他們只能在課程開始前就和教師溝通：不要害怕，要擁抱項目制學習的不確定性，在不確定性中幫助學生成長。

校外機構(gòu)：每周只擁有孩子的一個半小時

“學校擁有實踐PBL最好的土壤，因為學生待在學校的時間最長?！痹鴳椢涞莱隽诵Ｍ馀嘤枡C構(gòu)的實踐PBL項目最大的挑戰(zhàn)——時間太少。曾憲武在設計課程時，最先考慮的問題便是如何把項目拆分成幾個小的項目，因為愛思酷每周只有孩子的一個半小時。

芥末堆走進愛思酷的課堂聽了一堂面向?qū)W齡前的科學課“最大的磁鐵”。上課前，主講可樂老師問學生，你們知道磁鐵可以吸起教室里的哪些物品嗎？磁鐵上有哪兩個字母嗎？可樂老師告訴芥末堆，這是在幫助學生們回顧之前兩周學過的知識。

“最大的磁鐵”是“認識磁鐵”大項目中的第三個小項目。在此之前，這個班級已經(jīng)被教授了磁鐵吸附性、南北極等知識，之后的一節(jié)課會介紹磁鐵斷裂后的南北極重新劃分的問題。

曾憲武介紹說，愛思酷所有的PBL課程大部分都類似于這樣設計，一個大項目分為四個小項目，每周一課時，一課時一個半小時，一個月完成一個大項目。

“我問，世界上最高的東西是什么？齊齊答道，‘我大舅’……也讓孩子們用浮在水面上的泡沫和針自制了指南針……家長們也可以把‘小人疊疊樂’帶回家，讓孩子們自己玩兒?！痹谙抡n前的5分鐘，可樂老師把家長叫進教室里，簡單介紹上課的內(nèi)容以及上課孩子們的表現(xiàn)。

（可樂老師在為家長介紹本節(jié)課主要內(nèi)容）

曾憲武告訴芥末堆，之所以在最后五分鐘加入與家長溝通的環(huán)節(jié)，是因為之前在“STEAM博士班”（面向12—15歲的孩子授課）的課堂上曾有過不成功的試驗。當時，這堂課沒有被拆分成小項目，而是直接以做大項目的方式呈現(xiàn)課程。到了課程結(jié)束時，家長卻無法理解這樣的PBL課程意義在哪里。曾憲武告訴芥末堆，試驗之后家長就反映，為什么一節(jié)課都用來討論，孩子能學到什么？

“這樣的家長很多嗎？”

“很多！所以我們在課程中加入更多課程外化的形式，例如與家長溝通等環(huán)節(jié)?！痹鴳椢湔f道。

以學生為主導的課堂，學生一定喜歡？

如何分析學生興趣，因材施教，也是PBL想要落地效果好必須考慮的命題。

當時，任竹晞所在的一初教育受邀為北京某所私立學校的高中生上課，出于班級學生的出國升學考慮，任竹晞選擇了偏社會類話題的“水資源保護”，并安排10周的課程。

出乎任竹晞意料的是，這個之前在夏令營有很好實踐效果的項目，卻在這個班級無法順暢地進行——學生上課吃零食、竊竊私語，甚至出現(xiàn)了罷課的情況。任竹晞認為這是自己的一次教學事故。“他們的班主任反復向我們道歉，說‘他們（學生）就是很頑劣，我們也拿他們沒有辦法。’”經(jīng)過了解之后，任竹晞才知道這個班級的學生大多家境優(yōu)渥，不需要擔心或者根本不擔心自己能否能夠出國念書，他們待在學校就是為了混個文憑。

這個班還有一位十分特別又普遍的案例。小寧初中時候?qū)W習成績還很優(yōu)秀，有一位特別敬仰的老師，直到他發(fā)現(xiàn)這位老師在課外辦補習班，并給補習班的同學泄題之后，就再也沒有認真地上過課?！?strong>讓我上私立學校，送我去美國念書，父母已經(jīng)花了幾百萬，我感覺我生下來就欠父母很多錢，所以我想趕緊工作賺錢，把錢還給他們。”當時高二的小寧告訴任竹晞，“現(xiàn)在這孩子應該在美國念大學了吧?！比沃駮勵H為感慨道。

任竹晞跟這群“準留學生”聊天之后發(fā)現(xiàn)，這個班級的學生大多和小寧一樣，出國、學位在他們眼里都是毫無價值甚至是沒有用途的事情。相比之下，“水資源保護”這個課題就更是跟自己沒有關(guān)系了。

了解情況之后，任竹晞每堂課會增加與學生交流、聊天的時間，雖然課堂效果有所改善，但最終效果依舊不理想?！耙驗樗麄冋娴牟魂P(guān)心?！比沃駮劯袊@道。

“我可以和我的手機在一組嗎？”

“老師，我上節(jié)課就在想，當他們不聽我正確意見達20次的時候，我就要退組。剛剛他們就不聽我正確意見21次，所以我立刻就要退組?！边@是任竹晞在北京一所公立學校遇見的一位初一學生。

當時，任竹晞給他們安排的是“創(chuàng)辯者之旅”的項目，該項目讓學生尋找存在在身邊的問題，并加以解決。課程設置了大量小組討論的環(huán)節(jié)，旨在培養(yǎng)學生的領(lǐng)導力。

“你知道嗎，我當時都聽傻了。”任竹晞現(xiàn)在還能記得起，這位學生的“童言無忌”：“我可以和我的手機一組?！薄ⅰ盀槭裁搭I(lǐng)導力要有一個組?！?/p>

任竹晞說，雖然這個例子很極端，但這種心理卻是普遍存在。學生在長期的應試教育環(huán)境下，已經(jīng)形成了自主學習、依賴老師、按照程式化的步驟操作的思維模式，習慣了用單一的評價標準來衡量事情的價值，例如分數(shù)。對于學生而言，是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PBL新的教學方式。任竹晞最后拒絕了這位同學的要求。

后來，任竹晞在下一學年再次遇到了這位同學。雖然他還是很驕傲，但比起之前很消極地對待小組討論，他開始慢慢能夠參與其中。在最后的成果展示環(huán)節(jié)，他代表整個小組發(fā)言，并表揚了每位同學的優(yōu)點，以及在團隊的作用。

“太關(guān)注PBL的形式，卻忽視了教育的本質(zhì)”

Nono老師是妙小程的課程研發(fā)負責人，她從幾年前便開始研究如何將PBL與少兒編程結(jié)合起來，Nono老師告訴芥末堆，當初選擇PBL是因為PBL不僅能夠讓學生學習到編程知識，也能將編程思維運用到生活中去。

而Nono老師設計PBL課程并不順利。

“我們會給學生一個完整的程序，從程序分析入手完成整個程序的制作?！比欢?，Nono老師在實踐中發(fā)現(xiàn)，這樣設計課程只能提高學生分析能力和對編程基礎指令的熟悉程度，并不能達到引入PBL的教學效果。

基于這種現(xiàn)狀，整個教研團隊的探討之后決定，他們將在原有“項目實現(xiàn)”的基礎上新增主題討論、項目設計和作品分享等環(huán)節(jié)。

“我們當初注重建立編程項目，卻忽視了學生的參與度?！盢ono老師是這樣分析自己初嘗PBL時走的彎路。

新加入教學環(huán)節(jié)后，課堂還是以學生為主導，老師作為引導和輔助的角色出現(xiàn)。在項目設計環(huán)節(jié)，學生會根據(jù)之前設計出的呈現(xiàn)效果進行編程設計?！斑@樣就實現(xiàn)了學生模仿項目，到創(chuàng)造項目的轉(zhuǎn)變?！盢ono老師說。

以主題課程大戰(zhàn)外星怪獸舉例。根據(jù)Nono老師介紹，這堂課上的學生需要根據(jù)“大戰(zhàn)外星怪獸”這一主題，自行擴展出幾個小的項目，例如，設計角色和背景（豌豆怪、僵尸、外星怪物、院子）、角色需要完成的動作（點擊豌豆怪噴出豌豆）、角色之間的交互方式（通過廣播）、游戲規(guī)則等。

“有的學生會覺得點擊一次豌豆怪只噴出一個豌豆，這樣的豌豆怪太笨了。所以他自己就會設計連續(xù)噴射，或者其他攻擊動作?！盢ono老師經(jīng)常遇到學生新奇的想法。

“這樣就達到授人漁，而非授人魚?！盢ono老師認為這才是少兒編程教育的意義，不是為了培養(yǎng)程序員，而是要讓學生具備編程思維，并能應用到生活中去。

現(xiàn)在，Nono老師回顧整個PBL少兒編程課程的研發(fā)過程，她并不建議在基礎編程指令的教學中使用PBL上課，這樣教學效果會很不好。目前，妙小程的PBL少兒編程的課程已經(jīng)進行兩期，走進上海六家公立小學。Nono老師很看好PBL與少兒編程課程的結(jié)合。

踐行PBL的道路上不需要過多的預判

線上PBL師資培訓的第一節(jié)課，任竹晞便向?qū)W員們分享了一句話，“放下預判，更加開放地接受知識，更多地思考可能性，而不是局限?！?/p>

“預判指的是什么？是對新教育理念的理解嗎？”芥末堆問道。

“也不僅指這一點，還有對學生的預判?！比沃駮勏蚪婺┒逊窒砹艘粚﹄p胞胎的故事。

“無霾北京”是任竹晞帶領(lǐng)中學生關(guān)注污染問題，并最后提出解決方案的項目。在這個項目中，任竹晞認識了兩位16歲的雙胞胎姐妹，姐妹倆都很安靜，在交流環(huán)節(jié)極力地避免發(fā)言，或是用很小的聲音回答，“像蚊子叫一樣?！比沃駮勑稳莸?。因為在“無霾北京”中涉及大量與人交流的任務，任竹晞的團隊在一開始就對姐妹倆的表現(xiàn)有點擔憂。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姐妹倆在街頭收集環(huán)節(jié)做得很出色，得到的信息量也比其他外向的孩子要多得多。任竹晞慢慢發(fā)現(xiàn)，雖然姐妹倆不太愛說話，但卻是極好的傾聽者，“說話輕聲細語的，人們也不愿意打斷他們?！?/p>

姐妹倆選擇設計電腦桌面寵物“小豬霾霾”作為最終展示的作品，教師團隊雖然覺得難度有點兒大，但并沒有阻止姐妹倆。最紅，姐妹倆完成了“小豬霾霾”，它可以每天和主人互動，教給主人霧霾相關(guān)的知識。目前，“小豬霾霾”已經(jīng)上傳至某二次元社區(qū)，可公開下載。

“如果你一開始跟她們說，不行，這個（“小豬霾霾”）太不靠譜了，或者這里面還涉及到編程，她們一定會放棄的。那可能就真的無法成功?！比沃駮劕F(xiàn)在回憶起這對雙胞胎的故事，還帶有出乎意料的驚喜感。

（“小豬霾霾”設計圖）

任竹晞告訴芥末堆，這對姐妹倆的故事一直在激勵著她的團隊?！安灰J為內(nèi)向的孩子就不適合對外交流的環(huán)節(jié)，不要認為成績優(yōu)秀的孩子就可能成為好的leader?！?/p>

“對待新事物一定會有各種解讀，但只要遵從教育的本質(zhì)都可以?！痹鴳椢湔f?；蛟S目前，一百位教育者對PBL有一百種理解，也有一百種方式實踐。在國外，PBL實踐層面上也無一定之規(guī)，正如曾憲武所言，只要讓教育回歸教育本身，那么PBL對于教育來說，就是一場革命，只不過來得會慢一些。